这个会所很干净, 客人也很有礼貌,观泠在这里当服务生,白昼没让他穿兔子女仆装, 穿的是正规的小西服,他穿西服很衬气质, 金发蓝眼,体态优雅,像是哪国的小王子一样漂亮,很多客人都喜欢他,都喜欢跟他讲话,他从一开始的害怕抗拒,到现在工作几天后已经轻车熟路,他不仅可以和客人们对话自如,甚至记住了菜单上所有酒的品类和甜点名,不少客人看他年纪小,以为是勤工俭学的高中生,还要给他小费,他不好意思收,是白昼嘻嘻哈哈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抢走那些小费,白昼没有抢他钱,白昼替他把钱存了起来。
  白昼像是知道他没有钱,工资都是日给的,一天能有好几百块钱,观泠不知道几百块是多少,但白昼跟他说,一百块可以在百货市场买一整套衣服,可以吃好几天的饭,也可以买很多廉价的布娃娃,他这才知道他一天挣了很多钱,他很开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白昼,白昼擦擦鼻子,扬高下巴,傲慢地接受了他的感谢。
  白昼还带他出去玩了,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东西,很开心,他花了三百块给白昼买了一个缅因猫的抱枕,他觉得白昼很像缅因猫,白昼那天脸红了,转头给他买了一个兔子玩偶当谢礼,他太喜欢了,睡觉都抱着兔子玩偶睡觉,可他还是做噩梦,睡不好。
  白昼知道后,就在观泠的房间里多安了一张床,陪着观泠睡了。
  在白昼的陪伴下,观泠慢慢地,像是从离婚的,被丈夫抛弃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白昼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里,他也没有主动提起,像是想忘记。
  这些天他过得很开心,他遇到的都是好人,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挣钱,等钱攒够了,他还可以买一栋小小的房子,养一只大大的小狗,一只可爱的小猫,一遍一遍地练习两年没有跳过的古典舞,重拾当年跳舞时的快乐与信仰,相信未来终有一天他可以重回舞台,他以为可以这样的,可是……
  那一天终于到了。
  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还是来了。
  如恶魔的脚步优雅自得地逼近观泠安逸的人生。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工作结束后坐在沙发上休息,白昼有事离开出去了,几个客人陆陆续续也离开了,门外衣香鬓影,满是奢华,会所里却一片悠然静谧,霓虹蓝的光落在他指尖,脚下还有机械小兔子在扫地,这是白昼亲手设计的,说设计灵感是观泠。
  观泠支着下巴,蹲地上看这些兔子形状的扫地机械人,他纳闷极了,不知道这些机械兔子哪里像他了,他的眼睛有这些机械兔子圆吗?他的肤色有这些机械兔子白吗?他的头发有这些机械兔子的毛发一样金吗?
  他有这些兔子可爱吗?
  他一点也不可爱……
  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妻子。
  再过一会儿,他的丈夫要来和他离婚了……
  观泠的手指摆弄着这些机械兔子,一只小兔子被他摸住耳朵时蹭一下子站直了,小鼻子抽动起来,前肢立起来,挠着观泠的手指,观泠被挠得有些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睫毛又直又浓地垂下来,眼尾晕染开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阴影在他曾经的脸上,像是欧洲充满神明气息的纯白雕塑上的圣洁纹路,此时在这深夜,在无人的、灯红酒绿的嘈杂会所里,他的笑意不再圣洁,更像是被充满刺鼻猩红的血色流淌下来掩埋的一具尸体死前的求救。
  他分明是在笑的,可眼角一颗一颗泪珠往下落了,他听见了门从外被推开的声音。
  他的丈夫,不,在几分钟后,就该是前夫了,盛焚周的身后那个律师不是观泠一个月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律师了,被换掉了,换成一个面无表情,如机械般不苟言笑的四十多岁的律师。
  律师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观泠面前,盛焚周一言不发,他坐在观泠对面,将观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着观泠局促地往后缩脖子的样子,又看着观泠身上那件可笑的、与观泠格外不符合的服务生才穿的西服。
  最后停留在观泠自己迟钝到没有察觉到的微微隆起的胸口,和腹部。
  他嗅到了观泠身上的奶香。
  观泠低眉顺目地签完离婚协议书,他抬起头,对上了盛焚周,他的前夫的目光。
  他的前夫单手搭在沙发上,修长的躯体微微陷入沙发,前夫的手指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手套搭在银色腕表上,敲了敲,如梦魇般令观泠开始腿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反胃了。
  他捂住嘴,弯下腰,忍住干呕的冲动不想在盛焚周面前失态。
  可盛焚周却冷冰冰地对他下了审判。
  盛焚周说:“你怀孕了。”
  观泠骤然睁大双眼,心脏彻底无法跳动,一张这些天难得被养出气色的小脸霎时间再一次变得苍白直接,卷发濡湿在面颊,遮住了他咬紧牙关的颤抖,他的大脑如设立了保护机制似的努力隔绝着盛焚周的话语,可他还是听见了,天旋地转里,痛不欲生里,他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摸着自己薄薄的肚子,鬼使神差的,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么生命……
  这些天呕吐是因为……怀孕吗?
  不……可是他每一次都吃了避孕药,不会怀孕的,不、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