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墨嗯了声躺下去。
有只手拉着被子盖到他身上,又在细软的头发上摸了摸。
唐辛便听见一声:“晚安。”
是石玉。
稍顿片刻也说了那句:“做个好梦,睡个好觉。”
唐辛正准备挂断,听见特别轻一声回应:“爸爸,晚安。”
一声爸爸叫得柔软,晚安更是,就像那头柔柔软软的发丝,扫过心头有点痒,又令人心安。
她忽然发现,她一直盼望着的这一天好像来了。
又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舍不得。
石玉没挂断通话,她也坐着没动,看着灯光暗下来只留了盏小小的夜灯,听见安静的环境中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随着那张已然睡着的小脸消失于画面中,又听见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关门声。
然后画面就亮了起来,看着不像之前她和石墨住过的那栋房子。
可能是石玉自己的家吧,她想。
上次她肺炎住院的时候,他就把石墨带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唐辛没去过石玉家,石墨去过两次。
可能因为那是他亲生的儿子吧,和她不一样。
梁善也去过一次。
唐辛很是记得,亲眼看着他牵着梁善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宴会大厅,然后开着车带她离开。
当时梁桥也说,石玉带着梁善去他家了。
帮忙做戏,他倒是挺认真的。
唐辛有点好奇,梁善是不是唯一去过他家的女性,除了他的家人之外。
正想着,手机里传来声音,石玉问她在想什么。
脑子都没过,唐辛张嘴便说:“梁善。”
他便笑,笑声很低,很轻,还没打火机的滚轮摩擦点燃时的声音大,点了烟靠坐在窗边。
唐辛看到窗外面在下雪,问他:“上京冷么?”
石玉说:“还可以,换成你,肯定觉得冷。”
不等她接话,转而又问:“你想梁善干什么?她现在是孟既明的女朋友了,两个人应该快要结婚了。”
她说没什么,他又笑起来,低声说:“唐辛,你要是打算和我结婚,想也就想了,该和你说的我都会说,出门去哪儿,见什么人,做什么,几点回来,就像你爸对你妈那样。但你要是没这个心,不该你想的事儿就别瞎想,不如想想回来之后想要去哪儿。偷,咱们俩就有个偷的样子,还有本分。”
唐辛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在说他们俩偷摸着睡觉的事。
这两天发烧搞得身体不行,脑袋也不行,她都有点想不起来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短短两天时间就把日子给过混乱了,好像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和他睡觉,但她确实记得有这么个事。
石玉问她:“想起来了?”
唐辛垂着眼睛装作在打瞌睡,听见他又说起话来:“你要是好了就回来吧,你儿子一整天都在问你。用帮你订机票么?还是过去接你?”
“不要。”唐辛立刻拒绝,“石玉,你好好陪着石墨,不要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他那么小,你放心么?”
听着有点生气。
石玉从屏幕那头审视地看她,像是在笑,慢悠悠地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去,又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说:“唐辛,你出门的时候可都是把他交给阿姨或者梁桥,那个时候他更小,你是怎么放心的?我不是一点儿正事都没有,我不可能一天到晚24小时带着他,谁也不可能。”
“那你就不应该生他!”
她气,他不生气,不只眼睛在笑,整张脸都在笑,特别真实。
不急不恼地说:“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我也没推卸过责任,现在到底是咱们俩谁有问题?你一个人做的主,选择生下他,我没怪你,还要和你结婚,但你却又不肯像个正常人一样给他一个正常的家庭,唐辛,是因为你还小么?这么任性。”
唐辛气得攥住被子,回道:“石玉,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的?你怎么没有选择的权利?你倒是年纪不小,你不止年纪不小你还年纪很大了!你这个年纪不知道上了床就会有怀孕的可能性么?你完全可以选择不上啊!谁逼着你上了?谁又能逼得了你?既然上床是自己做的选择,你凭什么推卸责任!你怎么还变成有理的人了?石玉,你年纪不小了,但是你装无辜的样子……也很任性!”
一口气说完,出了口长气,脸都憋红了,气得直喘。
石玉听得直乐,后悔没有录下来让她好好听听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装无辜和任性有什么关系?就为了把他说她的话给还回来?
幼稚不幼稚。
道理倒是有那么几分,他承认她说得对,但是吵架找后账这么幼稚的行为他真是干不出来。
没关系,他让着她。
谁让她小呢。
“唐辛。”石玉没想把她的脾气搞起来,软和了声音说:“你要是没事就先回来,过两天我要去参加个婚礼,你回来陪着石墨,可以么?”
唐辛虽然生气,但是关于石墨的话认真听进去了,仍是有些忿忿,不松口地说:“婚礼规定不能带孩子出席?还是你不想带他出门去见你的那些朋友?”
一时无声,直到石玉又点了支烟。
两人隔着手机对看,谁也没移开视线,尤其是唐辛,就那么紧紧地盯着他,像是在等他的答案。
石玉这才缓缓开口,半哄半劝地说:“你明天回来,我带着你们俩一块儿去参加婚礼,你敢不敢?茸茸?”
第106章 脱缰
明明是句挑衅,或是激将,却在结尾时叫了她的奶名。
唐辛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这个名字的,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偏偏在两个人极尽亲密时,他抵着她的耳朵唤了这么一声。
记忆里早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所感所想,但是身体记得,登时如有电流钻过,酥麻得手指尖都在抖。
唐辛啐了声“神经病”,气鼓鼓地中断了通话。
后来的两天石玉没再找过她,也没再问她什么时候回上京。
但她依然收到了关于石玉的消息,还有石墨的。
第一天,是石月告诉她的。
拍了照片还有小视频,刷屏似的发给她,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这男人竟然带着石墨去了爷爷奶奶家。
不是石墨的爷爷奶奶,而是石玉的。
石墨嘴甜,又乖,笑起来露着几颗小白牙弯着眼睛,用石月的话说可真是太会讨老人的欢心了。
唐辛也觉得是,视频里的石墨坐在石玉爷爷的腿上,扬着颗小脑袋,就跟他那只八哥似的不停嘴地叫人,虽然舌头还没有八哥的好使,但是不妨碍听进耳朵里的人喜欢。
石月刚开始还打字,后来直接改成发语音,告诉唐辛家里没有那么多的现金,老爷子就要让人去取,说要给他的重孙子压岁钱。
家里人玩笑着提醒已经给过了,老爷子就不高兴了,说是给过了也能再给,还说这是他的亲孙子给他生的重孙子,想怎么给就怎么给,谁也别管。
后来也没再给,因为直接带着石墨出门去了,没去银行去的是金店,买了对金镯子还有小牛的如意锁,连带着给石玉也买了一份。
唐辛回了个“哦”字表示知道了,石月就像没感知到她的无所谓,继续发来语音说:“你们家石墨真是笑死个人了,非说他是属猫的,爷爷真就给他买了个hellokitty的猫头坠子,还说这个坠子太小了,等回头给他搞个大猫脑袋摆在桌上。你猜怎么着?你儿子非说他爸爸也是属猫的,让太爷爷给他和爸爸搞两个猫脑袋。”
唐辛就想起来大年初一的那天早上,石玉帮石墨穿衣服时父子俩的对话。
和石玉接触的时间久了,她发现这人也就是人前端端架子,人后没什么正经,却没想到他们家老人也是这样,还都挺会哄孩子高兴的。
行啊,唐辛劝自己,这下他们姓石的算是把石墨给认下了,从上到下应该没有人会反对他姓石了。
唐辛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总是悬着的那颗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第二天收到消息是在下午,是石玉的表妹纪敏之发来的。
照片里的石玉抱着石墨。
没拍正脸,是个半侧着的身影。
唐辛放大了看,再次感叹血缘的神奇,明明父子俩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是长得真像。
就连笑起来时的神态都像了。
唐辛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纪敏之好友,貌似都没有正式见过面,只知道石墨曾在纪敏之家住过几天,就是石玉让人把他从梁桥那里接走的那一次。
后来的日子石墨还会提起孟怀宽,时不时从嘴里蹦出一句“那么哥哥”,可见那几天两个小孩子玩得还不错。
纪敏之发来的文字倒是不惹人生厌,没有多余的客套,像是闲话家常又不会过于亲近令人尴尬,有礼貌又不觉得过于疏离。
纪敏之问她是不是身体还没好,所以才没和表哥一起过来。又说明天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礼,唐爷爷也会来,问唐辛是不是会和爷爷一起过去。
唐辛听石玉说起过要参加婚礼的事,但不知道是谁的婚礼,听她这样一说才有了点印象,她爸妈昨天晚上也提起过。虽然唐辛不认识新娘,但知道那是唐礼中老战友的孙女,却没想到这么巧是纪敏之的好朋友。
再想也对,同在上京,一个圈子里玩大的,是朋友多正常。
只是不知道她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们俩不熟,甚至说不上认识。
纪敏之的话不像石月那么多,说完也就完了,隔了会又发了个几秒钟的小视频过来,是石墨和孟怀宽,两个小孩子穿得跟两只小熊似的在雪地里撒着欢地跑,画面的最后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背影,是石玉和孟既景在后面跟着,看着他们俩跑。
唐辛看了两遍,像是在山上,松柏上满压着沉淀淀的雪,风一吹还会飘落,便问了句在哪儿。
纪敏之说在西山,因为婚礼要在山上举办,还说两个孩子有日子没见了,见了面可开心了,玩得特别好,让她放心。
唐辛回了个谢谢,没再多说,把照片和视频保存下来,存在专门的相薄里。
她这边没了动静,纪敏之便也收起手机,跑过去追上前面的男人,听两个人聊天。
孟既景问:“怎么?吵架了。”
石玉低头敲着烟,抬眼看向前面奔跑的小影子,跟只小白熊似的,摔在地上滚了两滚的样子也像,似笑非笑道:“从小到大,没吵过架。”
“嗯。”孟既景状似思索,总结着说:“所以吵输了。”
纪敏之不懂就问:“为什么要吵架?”
石玉反问她:“你们俩吵架么?”
纪敏之摇头,“不,从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