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下的城楼,萧索孤寂。冷风吹袭下,残破的旌旗咧咧呼响。战后的兵马,脱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归回各自的营列。
一直坚守在阵营前的战车上的那道白色身影,早已不堪疲惫,倚靠在了身旁人的身上。似血残阳下,娇柔的身姿,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圣洁、高雅的表像,在这一刻,消淡无形。剩下的只是纯粹的倦意。
她本就是心思单纯之人,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而残酷的争战,惊恐慌乱的想要躲藏,却被身旁一直依赖的人,牢牢的锁住在战车之上,抗拒却又无能为力。在她简单的意识里,开始有些仇恨身边的这个男人。如果没有他,她可以跳下战车,远远的逃开,躲到无人的角落里发呆。如果不是他,她可以满心欢喜的哄着她的小免子吃草。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尽管他常给她些好吃的,可也总是弄疼她。她再一次的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他。
这样的情绪,毫无遮掩的挂上了脸上,让人一看既知。
于她过于直白的思维相比,晏非的心思则要繁杂的多。这一场战事下来,死伤的军士,已达万计。虽然,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可仍然让他觉得过于惨重。打从陵丘起兵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事不下千余,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么折损。对方只是御驾亲征而已,说白了也只是起了个鼓舞士气的用途而已。相比起来,神女之名则要更显一些威力才是。在他的计算里,今日一战,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千余,想来却是低估了那个人的威信。毕竟,他还是个九五之尊,既便是再不得人心,也仍旧会有一批誓死追随者。在这之前,似乎是太过顺遂了,以至于现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伤亡之数。
就连倚靠在肩头上,一直乖顺,被他牢牢掌控着的人,也有了想要反抗的意识。这一切都似乎超出他的意料范围。而这些,还并不是全部。下一刻,城楼之上出现的身影,将他彻底惊住。
将要落下的残阳,努力的把它身上所有的余晖尽数的挥洒出来。晕黄的色泽,将整座城楼妆典镶嵌出金光眩目的错觉。金色的光晕里,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而来。遥望前行的步伐,缓慢稳重。摇曳的身姿,轻盈欲飞,驻立在城墙之上,一袭白色衣裳,凌风飞舞,几欲羽化成仙。残阳晕黄的余晖,将她一身的过人之姿,渲染的越发圣洁。
战车上疲惫的娇容,在望见她的那一瞬,顿时失却了倦意,直觉的挺直了背脊,有意的将先前的圣洁之态寻回,欲与之一较高下。
遥相呼应的两人,在数万双眼睛的比对下,沉默无语。
圣洁、高雅、幽淡。传说中的神降圣女,莫非有两个?相同的疑问,徘徊在众人心头。
未过片刻,已经有人回答了这个疑问。
高高的城楼之上,圣洁的白衣身旁,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鲜黄的龙袍,不凡的气度,召示着他无人能及的身份。
“众位将士们听了,你们可知道她是谁?”高扬的喊喝,随着冷风送出老远。云天炽有一副好嗓音,清亮高亢,外加丹田之气,便是数里之外,亦能听清。
“天降神女,陵丘子归!她——”陡然高扬的威喝,并未回答先前的疑问,手指遥摇指向退回营帐前的战车,“被谣传了数月之久的天降神女,不过是个假冒的痴儿。真正的神女却是另有其人,站在朕身边的这位是朕的皇后,也是真正的神女洛子归。众位将士们,切记分清真假,莫要听信了奸人的馋言,与奸人为伍。朕身为大运的国君,因为治政不善,让众将士们一时听信了谣言,才引得了这一场战乱。归究这一切,都是朕的过失,朕向你们陪罪了。”说着,深深的鞠了一躬,紧接着道:“朕知道,诸位将士们并非真心要开战。谁家中没有父老妻儿,哪个不想安居乐业?只要诸位放下手中武器,不再开战,朕向你们保证,对先前的一切既往不咎。还有,哪些人若想退出去,朕会下令让路放行。”他的这一通喊话,让两军将士震惊不已。一时间,两方阵营里,各自像是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战后的苍凉与悲壮,在这一席话之后,不再萦绕在众军士心头。云天炽成功的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数吸引了过来,同时,城楼上的我,也成了万众瞩目。
一如我所想,云天炽并没有太反对我的提议。以神女之名出现,目地是让敌营的军心不稳,进而产生怀疑至减弱斗志。在他的内心里,一直认为叛军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速度攻克城池,也只是凭靠着神女之名而已,并非真正军力强大到可以击垮朝廷之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能说服他点头。
击溃敌军内心防线,远比正面交战更加重要。在经过这数月的交战,云天炽已经深知这个道理。神女的存在,在敌众军士心里,俨然已经成了奋力进攻的动力。而相对来说,朝廷之师众心中,也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直接倒至频频受挫的局面。正所谓,两军交战,攻心为上。要想挫其敌之锐气,首当其冲的要破坏神女之名。恰好,我又知晓些‘神女子归’的内情。一个痴儿,在被人当众揭穿后,还会有多少人相信她便是上苍赋予使命的神降之女?
而我之所以如此笃定,当然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身为正主的我,自然没有将一切尽数告之云天炽。惑国妖女的身份,和被传颂了数月的神降之女的名,无一不是一个我。而这,自是我心中的一个秘密,除了晏非,再也无人知晓。云天炽也只是相信了我的话,当真以为这只是一个计。
我遥遥望着城楼下的战车,对着车上的晏非,若有似无的轻笑。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想不到我会突然以这样的方式现身。视线滑向他的身旁,触及那同样是一身白衣的痴儿,内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苦涩。我和她虽未相识,却同样被迫着背负着自已无法左右的命运。说到底,她和我一样,也都是个可怜人!不同的是,我还懂得去抗争一回,而她呢?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知晓,这世间的纷繁复杂。
刚交战后的战场,仍旧残留着血腥的气味儿。夕阳最后的一抹光华,也渐渐隐退。属于夜晚的黑,开始降临。我已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我发觉的时候,浑身发冷,腿已经僵庥。回过头去,却发现云天炽一直默默的立在我身后。
“皇上怎的还没回去?”
“等你。”简短的两个字,说的极轻极慢。
我扯动唇角,绽出免强称之为笑容的表情:“此计可算是已见功效,想必皇上已经放下心来了?叛军落败,想是迟早的事情。若无意外,明日再战,便可见分晓。”
“既然已要来了,倒也不急在一时。明日一战,若许会有功效。但那并非是最重要的,我真正关心的是,你一直凝望着的那人,会不会因为你的出现,而方寸大乱?”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微垂了头,无声的轻笑:“怎么会?他恨我还来不及,又何来大乱之说?他这个人,和旁人不同,越是生气的时候,便会越发的清醒。想要叫他乱了手脚,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做到了,除非是香秀再生。”
“香秀?他的那个小妾?他当真那么在乎她,甚至超过你?”云天炽的语气有些不信。
我未做回答,只是道:“我虽是他的正妻,也只是名义上好听些罢了。他真正在乎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每每思及于此,我都难免一阵苦涩。香秀死的早,若是活至今时,只怕我这正妻之位早已经坐不稳了。
而今,就算我还拥有着这个名头,又有何意义?再过之不久,我便也会同她一样,深埋于地下。数年以后,也会变成一坯黄土,再也不会有几人想起。
到那时,想必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什么惑国妖女了吧?心中长叹息一声,缓步下了城楼。
一如所料,第二日的交战,局面已有了些变化。晏非部众明显的出现了颓弱之势,而云天炽部军士,一改旧貌,前所未有的神勇。而这,尽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日交战后,我仍旧出现在城楼之上,云天炽再一次的激励众将士。望着远处敌军阵营里,从各营帐里碌碌续续走出来的军士,我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云天炽鼓舞士气的话,稍做了停顿,我便在这时扬声开口。
城下是数十万的军兵,分做两处阵营,此时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我所处的城楼之上。他们既将要听到一个足以颠覆他们心目当中,圣洁神女之名的事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无数次幻想着群声喝起的场面。强压下内心强烈噬血般的冲动,稳住心神,略微清了下喉咙,冲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朗声道:“众位将士们,你们全都是一群傻子,笨蛋,简直比痴儿还不如。我告诉你们,你们上当受骗了”
我这一番喊,就如同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空敲了一记炸雷,轰得他们目瞪口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