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妹妹,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袁家大哥官身虽然不显,但与陛下情分不同,他掌握京畿乃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宠妃的姐姐和最信任的内臣联姻,且不说陛下能不能答应,此事还需再议,而就算我真的嫁进了袁家,你与恭妃之间,我难道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恭妃不成?”
温姝嗤笑:“不论我入了谁的门,咱们姐妹才是出自一门,同气连枝,妹妹得宠才是姐姐的底气,袁家大哥有些属意我,恭妃绝不会不知情,然而她仍旧要与你争宠,本也没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二妹,我知道你一向清高,自十五那年你病了那么一回,被爹爹教的不成样子,清高也是要有资本的,如今咱们家这形势你还看不清?就算姐姐攀附上了新朝重臣有了筹码,咱们一家子是没事了,你可有想过旭儿,他可是姓萧……”
温婵浑身一震,这话才真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姜行放过了温家人,不仅授了虚爵,还让她们姐妹母女相见,可旭儿,直到现在,姜行都没有松口,让她们母子见上一面。
姜行打算如何处置旭儿,她的心一直在揪着。
贾贵妃和五皇子自焚于宫中,四皇子代替萧氏皇族受了降,为表新朝皇帝恩德,四皇子还被封了个平侯的爵位,没有官职不领俸薪,就是个安抚的虚爵,温二哥这个公爷虽也不必上朝,不是官职,但每年能从朝廷领三千银子的俸禄,还给了安家费,原本温家的宅子还有一些房产也还了回来,但许多田地是没了的。
可四皇子,不,平侯却什么都没有,曾经的王府是不能住了,王府里的所有东西只能带一些金银细软,打着前朝皇族印记的东西,都要回收到尚宫局,金银融掉重铸,瓷器玉器则要抹了印记。
四皇子几乎是束手就擒,及其乖顺的让了皇位。
而萧舜至今仍在越州,在姜行和他的臣子眼里,是不安分的反贼,必须要平定的乱。
而旭儿,将来要怎么办呢?
“二妹,若是需要些药,阿姐便给你寻来,保证叫陛下更……”
“好了!”童氏眼见温姝越说越不像话,肃着脸让她闭嘴。
她轻叹一声,握住了温婵的手:“陛下待你,还好吗?”
姜行待她好吗?好像除了不让她与旭儿见面,强行以她家人性命作为要挟要她留在宫里做这个贵妃,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这种强求而来的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挺好的。”温婵笑笑。
童氏强忍辛酸:“咱们家为了前朝尽忠,已经耗尽最后一点心血,可纵然你爹有通天的本事,朝代变幻时局莫测,非人力所能为也,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论是为了咱们家,还是为了大梁。从今往后,就为你自己而活,陛下他,既已成了你的夫君,往后,你便忘了前尘往事,跟他好好过。”
“娘……您也……”
童氏眼泪终究忍不住,垂落下来:“你小时候,因为身子弱,不得已把你寄养在道观里,旁的没教会你什么,却把你养成了个菩萨心肠,将将成人把你接回来,又遭了那么一劫,强迫你嫁给萧舜,是家里对不住你。”
没什么对不住吧,陛下赐婚,那时哀帝还是说一不二的帝王,皇权之下,焉能容得下他们抗旨不尊?
“娘……”
“以后你自己的路就要自己走了,家里再也帮不上你了,你好好地过,娘就再也不担心其他的。”
这是要让她安下心来,就以贵妃的身份,跟姜行好好过日子吗?
不论是阿娘还是大姐,都是好意,温婵心中明白。
“我知道了,娘亲,我再好好想想。”
温婵的笑轻飘而苍白,一家人吃了一顿午膳,在冬日的西京,昭阳宫的餐桌上还有南边贡上来的新鲜绿叶菜,肉类自是不必说,开着席,就有尚宫局尚食司的大太监亲自前来。
“请贵妃娘娘安,奴才奉陛下的令前来,给娘娘送些吃食物,这是这几日新打的鹿和獐子,陛下说如今天寒,娘娘和贵人们可以吃些烤鹿肉暖暖身子,窖藏了五十年的九珠金液,给您送来了两壶,只是陛下交代了您身子弱,要缓着些喝。有岭南进上来的新鲜荔枝和野莓,湖洲的多足蟹,如今正是肥美时候,请娘娘和贵人们尝个鲜。”
辛夷点了东西,将荔枝和野莓置入水晶盘中,叫人把虾蟹拿去清蒸,昭阳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左右是不需再吩咐御膳房的。
又着小宫女拿了个荷包谢那大太监,是酬谢他亲自跑一趟的意思。
身为尚食司的大太监,在内宫都已经算是个大大的官,可面对昭阳宫却仍旧不敢拿乔,不仅不收赏赐,还点头哈腰。
“这都是身为奴才的本分,陛下一直都念着娘娘,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都给娘娘送来,别的宫可没有呢。”
他本意是卖个好,巴结巴结宠妃。
温婵是个性子温和的,赏赐也大方,这送东西的差事本可以交给下头跑腿的小太监,可亲自来不就是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吗。
温姝笑了一声,引得那大太监抬头一看,居然是个跟贵妃有三分像的美人,虽不如贵妃那般清理出尘,冷冷看人时如不敢亵渎的仙女一般,却透着中年妇人的妩媚,不由得看得一呆。
随即回过神,急忙低下头,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姐姐,是贵人,岂是他一个阉人能瞧着的。
“既然陛下如此宠爱我妹妹,为何不亲自前来一趟,需知我妹妹也想念陛下的紧呢。”
温婵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向温姝:“大姐,你说什么呢。”
大太监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这个,这个,奴才是得了勤政殿林大伴的传话,这陛下的行踪,奴才一个尚食司的,哪里会知道呢。”
温姝撇撇嘴,露出个好没趣的表情。
温婵蹙眉:“我阿姐开玩笑的,您别跟她计较,她不懂宫中的规矩。”
给辛夷使了眼色,让她亲自将人送出去,此时温婵才真的有点生气了:“阿姐,你这是做什么,人家一个尚食局的,你逮着人家问陛下的行踪,人家哪里知道,这下子,过不了几天,就都得知道,我要争宠了。”
谁知温姝挑眉,居然很是得意:“你当我不知宫里的规矩,就是要让他们传呢,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好叫陛下清楚,你想他念他,却不好意思去争去抢,由我这个不懂事的外人问出来,陛下才更相信呢。”
温婵目瞪口呆。
“我在秦家的时候,虽然是守寡,可三房的公子很是风流,他那妻妾为了争宠手段尽出,如今这宫里只会比权贵后宅水更深,你不用些手段,使些心眼,怎么固宠。”
温姝说的赤裸裸,温婵面上难堪。
然而温姝是不让她缩在壳子里的,屏退宫女,语重心长:“阿婵,你还认不清?从前你的正妻王妃,萧舜那个蠢货脑子里只有为大梁尽忠,并未纳旁的女人,你过惯了在王府说一不二的日子,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已是新帝贵妃,你瞧瞧这些好东西,今日陛下宠你你便有,明日他不宠你了,便没有了,你想同我一样守活寡不成?这宫里是更吃人的地方,曾经你那婆母贤妃娘娘,在贾贵妃打压之下如何艰难求存你都忘了?除了贾贵妃,别的妃子宫里宛如冷宫,你想像她们一样吗?”
温婵一直充耳不闻,认为自己是被迫的,被迫留在姜行身边,被迫成了他的妃子。
好似一直是被推着走,她本身既不会,也不愿,像姜行后宫旁的女人,讨好他巴结他,以获得宠爱,她巴不得他厌了他,倦了她。
然而现在,她享受着后宫别的女子,巴不得愿意接受的宠爱,却只是冷眼看着。
是啊,大姐说的对,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有温家做靠山的王妃?
没了宠爱,她想出宫,姜行会不会放她走还是一回事,很有可能她会孤老宫中,而如今他因为一时喜爱她,放过旭儿,将来有朝一日不喜欢她了呢?
旭儿的命,在姜行那里,就没了价值?
而对帝王来说,赐死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第66章
温婵陷入沉默,连这一桌子菜,都不太能吃得下,倒是温姝这个没心没肺的吃的可乐,毕竟是宫中御膳,厨子是专门挑的手艺精湛又忠心耿耿的大厨,做的一手好西京菜和各地小吃,昭阳宫的份例因为有姜行掏私库补助,是远远超出贵妃的份额的,这种冬日绿叶菜和新鲜水果难得,西京的暖房和南边贡来的果子,也就是供着宫里最尊贵的几位。
温姝吃的高兴,童氏满面愁容,温婵则是吃了几口,便觉得心口堵得慌,放下了筷子。
辛夷很是不满,叫贵妃娘娘的亲眷入宫,是为了好好劝劝娘娘,解解她的愁闷,莫要跟陛下僵着,可这个温家大姐,话是说的透,却叫她们娘娘愁的饭都用不下了。
温婵瞧见童氏吃的也少,便示意小宫女给她倒一碗参汤。
辛夷离得近,居然亲自盛了汤,双手奉上。
童氏也是主持过公府中馈的,缘何能不知,尊贵人身边的大丫鬟,轻易是不能支使得罪的,虽然温婵是她亲女,但现在她已经是一品贵妃,而这位大宫女可不是他们公府出去的丫鬟,是宫里的人。
童氏哪能让她服侍,急忙站起身双手端。
方才她们母女三人说话,屏退了左右,童氏也不好四处看来瞧去,让昭阳宫的宫女以为贵妃娘娘的亲眷没有规矩,如今温言道谢,一抬头,咦了一声。
“夫人怎么了,可是汤有些烫?”
童氏急忙摇头:“怎敢劳动姑姑亲自服侍,只是……只是……”
见温婵一脸关切,童氏安抚的笑了笑:“只是觉得姑姑与我的一位故人相貌有些相似。”
辛夷脸上笑容不动:“真是荣幸,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奴婢竟能跟那位生的相似呢。”
温婵也很好奇:“娘把辛夷看成了谁?”
童氏强笑:“是府里曾经的一个女婢,只是没姑姑这么好命,能做宫里的女官。”
温婵很是不解:“娘说的是谁啊,咱们家里曾经的女婢我都认识,哪有生的像辛夷的。”
童氏明显有些惊疑不定,勉强笑了笑:“是你小时候家里的一位女使,在你懂事前就放出去嫁人了,你又怎么会认识呢。”
温婵并未在意,只是说了句实在很巧。
而童氏乍一眼像是看到了故人,心中忐忑七上八下,这一顿饭怎么可能吃好,恨不得快快出宫回家。
辛夷似笑非笑,然服侍的颇为周到,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这一顿饭吃的各有心思。
“陛下万安。”
门口传来宫女太监们的行礼声,姜行从门口出现,身上还带着外头寒冷的风霜,今日下雪了,他肩头居然有一层细雪。
宫里没有宫女敢上前伺候,说是不敢其实是遵着辛夷的吩咐,故意不去,好让两位主子温存一番。
温婵见无人上前主动服侍,轻叹一声,去给姜行解大氅。
掸去他肩的细雪,交给身边的宫女挂起来:“外头下雪了,陛下怎的不打伞,雪落在身上化掉后衣服可就湿了,容易感染风寒。”
“我的身子没那么弱的。”
昭阳宫中地龙很暖和,姜行满意,看来昭阳宫的奴才们并没有怠慢温婵。
童氏和温姝跪下行礼问安,姜行瞧见童氏恭敬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最终他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会有一瞬间沉溺于这种地位的变化,瞧见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府夫人对自己下跪,居然也能窃喜。
姜行心里对自己倒是讽刺了几句,脸上却仍旧平静。
“夫人请起吧。”
童氏起身,便瞥到姜行的脸,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新朝的皇帝。
她忽然呆住,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温婵不解:“娘,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姜行露出一个奇异笑容:“快去叫太医来,给童夫人瞧一瞧。”
他拉住了温婵的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别担心,李太医医术高超,叫他给岳母看一看,会没事的。”
温婵心如刀绞:“这刚才还好好的,这些日子家里也没消息传过来,说娘身子不舒服的事。”
她这个做女儿的,居然也不多问一问,明明爹失踪的事,二哥病了的事,娘为爹难过,又要照顾二哥,一定耗了许多心血,娘的年纪大了,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太医很快就到了昭阳殿,给童氏把脉,只说是殚精竭虑过于劳累所致,没什么病,平日好生养着便是,开了一些安神养身的方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童氏一直闭着眼睛,被挪到了榻上,也不敢看姜行。
温婵心系母亲,不明所以,温姝发觉出了不对,却明智的没有开口说话。
姜行倒是表现得像个寻常人家的好女婿,亲民的很,还亲自叫小林子备了辇,送她们出宫,还嘱咐李太医定期去温府给童氏请平安脉。
童氏坐着辇与温姝一同出宫,温姝实在不解。
“娘,您素日身子好好地,怎么忽然陛下来了,就难受起来,陛下瞧着也没传闻的那么可怕,我看他待二妹还是不错的,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不跟陛下亲近亲近,您病的哪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