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抱着李幸舍不得撒手,从兜里拿出钱来往孙子兜里塞,还是李桂说了两句才松开。
  一大家子对李源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也有埋怨他做幺蛾子的,自己闹腾也就算了,还连累儿子……
  李源一概笑纳,最后叮嘱李江道:“二哥,您到公社去掌民兵,凡事多听大雪的。论起斗争头脑来,我都比她差一截儿。但有一事您千万记得,任何时候,都别麻痹大意,保她周全是第一位的。她聪明啊,只要她没事,咱们家基本上不会有问题。咱们家那么多孩子在石油、电力上当干部,眼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李江点头道:“成,我听弟妹的。不过,咱们家好了,他们眼红啥?”
  李源道:“嫌人无、恨人有,本来就是人心常态。等李坤、李堂他们都成长起来,别说红星公社,就算是四九城里,除了那些高门外,也没几户人家能和咱们家比。就算一些大院里的人家,孩子不争气,将来都比不过咱家。你说,咱们家招眼不招人眼?】
  另外,家里剩下的孩子一律供到初中毕业,拿到毕业证就不要往上念了,没啥用。但毕业了学习还是不能落下,我师姐是大学毕业生,和大雪一样,她教孩子学习,谁不当回事就狠狠拾掇。读好书,将来还有大用。”
  改开恢复高考后,是最容易考上清华、北大的一年。
  老李家要是考上这样一批大学生……
  啧!
  李江道:“成,我知道了。老幺,你放心去吧。弟妹每天上下班,最少四个民兵一道走路。也不说护送,就一起顺道回家。她要进城,我也和你五哥一起接送。”
  大嫂子跟着道:“要是怀上了,也有我们照顾着,你不用操心。”
  二嫂子道:“那么困难的时候,你想尽法子保我们五个嫂子坐月子,那么冷的天你去摸鱼来熬鱼汤。没有你,这一家子不知道要少几个。老幺,你尽管放心,大雪有我们照顾着,保证稳稳当当的。等你再回来,肯定又多个胖儿子,汤圆多个弟弟!”
  李源看向秦大雪,温润应了声:“好,我放心。”
  秦大雪“嫌弃”:“不用你管,一大家子都在这,瞧不起谁呢?”
  “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起来,对这个新弟媳妇满意的不得了。
  李源也笑道:“那成,那就不耽搁时间了,出发!”
  话虽如此,还是上前,用力抱了抱秦大雪。
  然后才不再停留,带着频频和长辈们鞠躬挥手的李幸,出门大步离去。
  一直目送他们父子的背影走远,秦大雪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人生旅途,总会有分别,自然,也有重逢的那天。
  所以不必过于悲伤……
  ……
  转眼人间四月天。
  “儿子,好吃不好吃?”
  沿着京广线一路南下,于人烟稠密处行走,稀疏处乘车,大半月时间,李源父子从四九城走到了鄂省江汉市,随当地人一起过了回早,也算是入乡随俗。
  看着李幸有些艰难的吃着热干面,李源哈哈笑着问道。
  李幸吞咽了口,表情难言。
  李源乐呵呵的给他说起了热干面的历史:“这种面在鄂北乃至豫南颇受百姓喜爱,但其实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三四十年前,有人将面煮七八分熟,又沥干加香油,逐渐成了热干面的雏形。直到蔡明伟的出现,整合规划了面条的制作工艺,加以改良,丰富了口感,最终形成了现在广受人喜爱的热干面,蔡林记热干面。”
  李幸咽下一口后看了看周围,道:“爸爸,越往南,好像百姓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李源点头道:“水资源丰富些的地方,创伤恢复的总会快些。你对鄂省有什么了解么?”
  李幸想了想,道:“爸爸,我会背《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爸爸,黄鹤楼就在鄂省,对吗?”
  李源笑道:“一百年前被烧毁了。同治七年,也就是一八六八年,在两任湖广总督官文和李瀚章以及鄂北巡抚郭柏荫的主持下,耗银三万余两,雇用一千多名工匠,历时十个月完工,当时人们称它为‘同治鹤楼’。据碑文记载:同治鹤楼凡三层,计高七丈二尺,加铜顶九尺,共成九九之数。柱周六七尺以上者四十八楹。为地基周径长二十丈有奇,宽八丈有奇。楼八面各宽四丈五尺,上供吕祖像,仍其旧也。”
  为了在儿子面前显圣,他昨晚可没少拿着抽奖得到的历史书死记硬背……
  果然,老师当年说的对,每一分努力付出都会有收获。
  看着儿子眼睛里的崇拜,李源心情美滋滋。
  “将来黄鹤楼一定还会再重建,千百年来,黄鹤楼不仅是一幢建筑,不仅是一道风景,它已深入当地百姓的文化血脉中。儿子,你知道黄鹤楼是怎么被烧毁的么?”
  李源问道。
  李幸道:“战乱?”
  李源笑道:“上上一次是毁于清军和太平天国的战争,一百年前那一回,是因为山坡下有一家商铺,伙计失手打翻了油灯,当晚风盛,大火烧起很快蔓延到山顶,将黄鹤楼焚毁。”
  李幸道:“太可惜了!”
  李源呵呵笑道:“你可以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看看能琢磨出哪些教训来。儿子,人没有不犯错的,犯错之后如果能汲取教训,总结经验,这就叫成长。但是,犯错是有代价,很多时候,代价还会非常沉重。所以聪明人就会从别人的错误和代价中学习成长。不说了,吃完就走。”
  李幸若有所思的点头记下,然后闭着眼一口气将碗里的热干面扒完……
  ……
  一个礼拜后,在一处鄂省农村,父子两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血吸虫。
  几十年后,估计好多人一辈子都没听过这种东西,但当下,这种寄生虫的危害,估计没几个中国人不知道。
  老人家十年前曾写了一首《送瘟神》,庆祝赣西一县防治血吸虫取得了胜利。
  但实际上,这种病即使六十年后,依旧没有消灭。
  血吸虫的宿主广泛存在于钉螺中,这种螺在江南水国处处可见,也因此防不胜防。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千村、万户……
  这种病急性的倒还好说,李源在《赤脚医生手册》里都有描述,可以中西药结合救治,有可能痊愈。
  但慢性的……虫卵随着污水等入体后,悄悄寄生在肝脏,那即便是几十年后,都难以根治,会逐渐出现肝硬化,腹水。
  就像这几天父子俩看到的那样,好些大肚子患者。
  “爸爸,以您的医术,都没有法子吗?”
  看着和他同龄的一个女孩子,却一脸蜡黄,挺着大肚子虚弱的站在那,目光呆滞,李幸实在难过,看着李源问道。
  李源摇了摇头,道:“儿子,医生是人,不是神。这世上太多疾病,医生都是没法子的。人力有时尽……以后去了陌生的地方,生的东西不能吃,生水不能喝,最好不要下水。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拳脚功夫大成了,也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走吧。”
  “爸爸,我们下一站去哪?”
  “湘南。”
  “爸爸,滕王阁是在……”
  “赣西。”
  “爸爸,我想去看看滕王阁。”
  “毁了……”
  “那能去看看遗址么?我想在上面看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雁阵惊寒,到底是什么样的美景。”
  “……好。”
  ……
  半月后。
  临近五月,赣西平昌的最高气温已经达三十度了。
  待看过滕王阁旧址……
  也不算旧址,毕竟宣统年还是重修了下,只是过于敷衍了事,还不如不修。
  好在四二年的时候,梁思成偕同其弟子莫宗江根据“天籁阁”旧藏宋画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再过二十年,将会重建。
  不过李幸在上面眺望过晚霞景色后,也已经十分满意了。
  虽然未能见到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但看见了春水共长天一色。
  随后就是跟着父亲不断的出诊,在山川江河畔,给百姓治病的过程中,不断学习中医的基础知识。
  对李幸来说,这是一场洗礼。
  是绝大多数港岛小朋友,不可能拥有的经历。
  肉眼可见的进步!
  这也是李源的目的所在……
  转眼就是五月下旬,父子俩在赣西已经停留半个多月了,准备返回平昌,乘火车直接前往粤州,那里还有不少大事要做……
  离开前夜,借宿的老乡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李、小李……”
  李源刚检查完李幸的功课,又给他讲解了两个验方,父子二人准备睡觉时,听到老乡的敲门声响起。
  这是一间柴房。
  李源拍了拍惊坐起来的儿子,示意他莫要惊慌,然后起身开门问道:“程老伯,您有事啊?”
  目光看到外面,却见到除了老乡程老伯外,还有他的女儿程红杏也在,程红杏在县城里的拖拉机厂当电工,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大妈。
  程老伯笑道:“小李,找你看病的。听说你是京城来的大夫,看病水平好。”
  李源无奈笑道:“外面可不知道我是从京城来的大夫,就知道我是一个游街郎中。”
  程红杏高兴道:“我知道不就行了!小李,这是齐大姐,来找你帮忙看个病。”
  李源父子俩住人家家里,这个忙自然得帮。
  程老伯点上了马灯,程红杏拿来小板凳,然后搀扶着齐大姐坐下,父女俩都很尊敬客气的样子,让李源心中有所猜测。
  不过,这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所以他也没怎么上心……
  问了哪里不舒服,又诊了脉象后,李源奇怪道:“齐大姐,您身体没什么问题啊。稍微有些虚火,但看得出您心怀宽广,比较乐观,虽有焦躁,但问题不大。”
  齐大姐闻言笑道:“果然有水平,看病连人的性格都能看出来,小同志,你很厉害!不是我生病了,是我大儿子病了。他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把腰给摔坏了。能不能麻烦你走一趟,看一看呀?”
  再仔细看了看这位齐大姐的面容,李源脑海里“咣”一下就是一道惊雷,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看着这位齐大姐面善了。
  这事儿闹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时间不大吻合,但就是碰上了。
  不过,虽心中起惊雷,面上却不显,李源苦笑道:“齐大姐,您真是……太高看我了。一些内科小毛病,我不自量力看也就看了。这种大外科伤,只能动手术,不然就算华佗再世,也不可能挽回的。”
  程红杏奇道:“李大夫,前天你不是给人看过摔断腿的病人么?我都听到了,你给人接好后,说注意卧床修养,问题不大,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