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秦昭心神震荡,眼中似又水雾升起。
她利落转身,不顾桑冉的呼喊,毅然决然地向来处飞奔。
身后,侍者用洪亮清越的雅言,将那篇五百年一卷的战国雄文一字一字砸进秦昭的心里。
耳畔的声音在远去,内心的诵读从未停止。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1]”
这是秦国新君,嬴渠梁的《招贤令》。
从细说先祖无能的国耻,到身处弱穷之秦依旧心怀鲲鹏之志,停落在心胸开阔真诚求贤。
踉跄着起跑没关系,撞到人也没关系,被外物碰伤也没有关系——
秦昭的眼睛被炽热浸染,她只希望脚程再快一点,回去的路能再短一点。
“先生,我等的‘东风’终于来了!”
兴奋、激动、满足……难以分辨的情感翻涌上来,让秦昭的心激越着。
和孙膑的距离每多一尺,都变得如此煎熬。
旅费挣足了,契机也到了——
先生,我有说服你去秦国的理由啦!
这是穿越到战国以来,秦昭最快乐的一天。
少女捂着胸口,带着笑如视无物地穿梭在大梁城内。
秦昭不知,前方有人御烈马驰行,那人的轨迹与她的方向重合——
就在下一个路口。
第24章
战马吃痛的嘶鸣声穿透力极强。
刚要穿过道路的秦昭听见这声,下意识侧头一望,惊恐瞬间麻痹肢体,令她呆滞地停在道路中央。
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了,世界除了尖锐的噪声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秦昭能看清烈马的鬃毛,遒劲有力的蹄上的角质,还有扑面而来的血煞气。
瞳孔紧缩——
御马人快速在手掌绕上几圈缰绳勒紧,身体随着马匹的扬蹄而后仰。即使倾斜度极高,他的重心依旧很稳,枣红的衣袍猎猎飞扬。
马蹄重重落下,似有烈风如刀般自脸颊劈下。落地砸起尘土,亦在秦昭的心上坠了颗陨星。
生死,只隔毫厘。
秦昭能嗅到马匹的汗味,头顶落下它吐气的腥臭。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刚好与那双腥寒的锐眼对视。心口似被一支劲弩穿透,漫天的寒气从空洞钻进心脏,游走进四肢。
这个人,很危险。
他杀过人,并且不止一个。
居高临下的审视变得越来越意味深长。
秦昭僵着身子,不住地战栗。
另一匹战马自枣袍男人身后驰来,停在秦昭前侧。
来人似是男人的扈从,见状当即怒声呵斥,提起马鞭欲往秦昭脸上招呼。
“臧获贱命,胆敢冲撞上将军策马,简直找死——”
秦昭瑟缩着闭上眼。
“住手。”
枣袍将军伸手拽住扈从的鞭子,不多用力,皮鞭便辗转至他手中。
“上将军……”
扈从微怔,眨眼间鞭子又被扔到他胸上。
“市间闹集,收敛些,毕竟在我王治下。”
“唯。”
将军压低声线,没说重话,却不怒自威。
扈从双手捧鞭,垂首应答。
“女且去吧。”他自上发号施令。
“谢、谢过将军……”她回过神,小声道谢往边上退。
不经意间,秦昭一抬头,又和那位将军视线相撞。
寒凉的眸子忽地里闪过兴味的光。枣袍将军策马上前,略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女,倒生得一双好眼睛。”
秦昭背后直冒冷汗。
疾驰而归的将军突然闲适下来,御着马审视着平日里绝不会入眼的路人。
“女弟啊,这是怎了?”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秦昭被拽着转过身,她看到桑冉神色匆匆,焦急全在他脸上。
桑冉将她推到身后,以自身做屏障挡住外人的视线。
“将军啊,我女弟与家人闹了脾气,寻死觅活要嫁那和她一起长大的瘸子……求您饶恕她的冒犯,给您拜首——”
桑冉面如死灰,真情实感地在那哀嚎着。语毕,他又拿袖子擦泪,作势欲往下跪。
将军抬起身子,面色不虞。战马被他驱使着往后退了两步。
桑冉双手举天,膝盖微曲,见状突然不再动了。
“哼,免了。走——”
将军像是摆脱什么恶心东西似的,鞭子破空声极响。战马吃痛,飞似的充了出去。
他的腰牌随即扬起,见到上面的字印,秦昭的心再次空拍。
是魏字,“庞”。
策马的将军彻底消失在视线后,桑冉立马恢复正常,连忙拉过秦昭看她有没有受伤。
见她只是受了点惊吓,他才长舒一口气。
“走吧,秦昭,‘兄长’带你回家。”
“我、动不了……桑冉,我动不了……”
听到秦昭答复,桑冉愣了愣,这才发现她呼吸短促,四肢僵硬。
他连忙将她的头压进颈项间一只手环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绕过膝下,将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