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坟前枯枝微颤,枝头一小簇积雪被抖落在地,随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乍然自背后响起:
“我二人追随世子爷多年,只道你生来是铁作心肝石作肚肠,没成想还能见到世子爷如此般孝感动天一幕,这倒是叫我师兄弟有些不落忍下手了。”
颜玉央兀自叩首最后一拜,抬手擦去额间雪沫,站起来转过身,望向凭空出现在雪地中的鬼菩萨和笑弥勒,面上毫无惊讶之色,只幽冷开口:
“你们终于舍得现身了。”
这雪岭二佛自郑州起,便坠在他身后死咬了一路,却始终没露面,如今大抵是确定了那李无方当真一走了之,这才敢与他照面。
笑弥勒被点破也不否认,笑容不变道:“国师武功出神入化,我二人委实不能望其项背,如今国师既去,便请世子爷随我二人走一趟吧。”
“去往何处?”
“若世子爷乖乖听话,自然是去往蒙兀大营面见王爷阿穆勒。若世子爷执意反抗,那我等便只能送世子爷去阴司叩见地藏菩萨了。”
笑弥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世子爷脚程够快,兴许还能赶上先走一步的圣主,届时父子黄泉相聚,也是美事一桩。”
颜玉央眉目阴寒,冷笑道:“旧主未亡,便急着认新主,这般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什么雪岭二佛?尔等连二犬也不如!”
笑弥勒不气不恼,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状若笑容可掬的大肚比丘,可出口的话却是刻薄非凡:“世子爷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怪只能怪你颜氏祖上不积阴德,累得子孙无能,妄自葬送了大好江山。”
站在一旁的鬼菩萨冷不丁开口道:“当初世子请我二人不也是千金为聘?如今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颜玉央不为所动:“若论寡廉鲜耻,我确是远远不及。”
“看来世子爷今日当真要负隅顽抗了,”笑弥勒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你我毕竟曾经主仆一场,佛爷我便受累亲自送世子爷上路罢!”
话音尚未落下,笑弥勒与鬼菩萨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兔起鹘落般向颜玉央攻去。
这二人武功本就十分高强,颜玉央鼎盛之时尚且不是敌手,更不消说此时功力散去大半加之身受重伤了。二佛亦深知这点,并不着急痛下杀手,只如同猫捉老鼠一般戏耍着他,看他左支右绌,看他狼狈还手,兴致盎然。
颜玉央躲过了笑弥勒一记铁念珠,后背却挨了鬼菩萨一掌,回身反击之时,膝弯处又被狠狠一踹,坚持不住双腿一跪,鬼菩萨凌空一记飞脚踢在他的脸颊,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地,直将五脏六腑都摔得错了位。
还来不及挣扎起身,一只肥胖的大脚已经毫不留情的踩在了他的胸前,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穷途末路,困兽之斗,真是看多少次都看不够啊。”笑弥勒脸上挂着嗜血的笑,“尤其是见到昔日高高在上,对我等呼来喝去的世子爷,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委实太有趣了,我都有些舍不得一下子杀掉你了。师弟,你说我们怎么动手好呢?是将他千刀万剐,做成人彘,还是剥皮拆骨,留下一张全尸呢?”
这二人杀人素来喜欢虐杀,有数不清折磨人的手段,猎物濒死之际的求饶与哀嚎最得他们青睐。
“他已受伤,剥不下一张完整的皮了。”鬼菩萨冷淡道。
“也是,这倒是可惜得很了。”笑弥勒用脚尖踩着颜玉央腰腹上已迸裂流血的伤口,故作惋惜道,“否则以世子爷这幅皮囊,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颜玉央疼得浑身痉挛,面容扭曲,鲜血喷出口中,迸溅在了二佛身上。
“你这小畜生,敢弄脏你佛爷的新衣!”
笑弥勒脸色一变,脚下一挑,颜玉央像一块破布一般直接被踹得横飞出去,身体击中了一棵粗壮的大树,而后再次落地,正面朝下,一动不动,不辨生死。
那大树因这一击,树干巨震,枝头积雪簌簌而下,二佛猝不及防被淋了一头一脸。
笑弥勒失了玩弄的兴致,一把抹去脸上雪沫,怒吼道:
“佛爷现在就杀了你!”
说罢提起铁念珠便向颜玉央冲去。
刚迈两步,却是身形骤然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鬼菩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然而刚一开口,他也察觉到了异样,自己头上、脸上、脖颈、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沾染雪粒之处,本该一片冰凉,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丝丝温暖,那温暖越演越烈,顷刻间便已变成炙热,四肢百骸都如置火炭一般。
除了热之外,还有痛,那是千刀万剐,剥皮拆骨一般的痛。
鬼菩萨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笑弥勒身上裂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转眼就成了一个血人。
“啊啊啊啊啊啊——”
两道凄厉至极的哀嚎一前一后的响起,笑弥勒与鬼菩萨如融化的雪人一般瘫软在地,拚死挣扎着,蠕动着,宁愿登时毙命,也不愿忍受这般地狱般的痛楚。
哀嚎声在山野中回荡了许久,直到那两具躯体彻底骨肉消散,化为一大滩腥臭的血水,雪岭二佛最终与这茫茫雪岭化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颜玉央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虚弱的靠坐在树下,面无表情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眉宇间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