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眠鱼张了张嘴,片刻后才挤出一句:“什么意思?”
绛尘道:“我在入幻的时候与那道幽冥气机接触,我既然能将这一缕幽气捕捉出来,她自然也能得知我心中缺隙。”
缺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姬眠鱼耳畔炸响,她说绛尘不全,多是带着戏谑的意味,可这样的话由绛尘自己说出来,她笑不出来。心中甚至升起一股愤怒和悲哀来。她很想笑着说一句,但无论她如何想,都牵不起唇角,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还真的道心有缺啊?”
绛尘反问道:“我辈不合道,就无法真正完道,只能在全与缺变动间向上攀升,道心生隙,很奇怪吗?”
“可、可是——”姬眠鱼红唇翕动,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背过身不看绛尘的神色,她想象不出,也不愿意去深想绛尘是如何沉沦在情劫中的。
绛尘轻笑:“你在生气?”她眼中浮动着几分苍凉的悲色,“这不是你乐意见的吗?”
“谁生气了?!”姬眠鱼语调猛然间拔高,别说是眼睛化成竖瞳,就连一对龙角也骤然冒出,锋利寒峻。靴子在沙地上研磨,脚下的粗石块碎成齑粉。姬眠鱼攒眉蹙额,不想再跟绛尘说话。
被迫听了一阵的云昭大气不敢出,直到看见蓬瀛仙岛的仙人们前仆后继地跌入海中,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们入海了。”云昭先是困惑,继而大惊失色,“她们要以自身为楔,定住海上风波,延伸出一条探向深海,剿灭冥晦怪物的桥!”
在蓬瀛仙人的眼前,只有狂风、暴雨和无休止的怪物。
大浪滔天,山与屋宇俱被淹没在其中。
她们谁也没有去祈求或者强迫早已经与她们分道的云鲲相助。
“岛主,为什么呢?”有门徒不解地问。
庄秋水却道:“云鲲之所以以云为号,是因为亘古之初,在与我们祖师结下血契前,是生活在云中的啊。”她们有以云为号,却由云入海千千万万年。
“我始终觉得道法缺一线机缘,如今倒是想明白了。闭门造车不可取,我需亲自实践一二,若我失败,也算为后辈们铺开前路。”
“岛主——”呼声在大雨中模糊。
率先踏入海域中的庄秋水将长剑一拂,扬眉笑道:“诸位,且记住了,这一法,名沧海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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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蓬瀛仙岛一众入海时,姬眠鱼察觉到一抹幽微的死气在海域间荡开。
那死气与幽冥六天故气极为相似,仿佛要将整个海域化作另一个幽冥之所。
姬眠鱼面色倏然一变,可紧接着便有一股清气涤荡海波,将丝丝缕缕逸散的死气尽数驱逐。姬眠鱼神色一松,笑道:“人虽赴死,可心向生。生死之间,幽冥鬼主不会懂的。”
蓬瀛仙人入海,云鲲倏然跃出水面。
幻境悄无声息地破裂,那笼罩着蓬瀛仙岛的海雾在月光、烛火中快速向外退离。
庄秋水立在最为巨大的那头云鲲身上,垂眸望着她,眼神中藏着几分茫然之色。
云昭幻化的身影出现在庄秋水的对面,她道:“这回‘移山’不必了,可你我终究志不同。待你完功之后,血契自然松落。从此云水之间,不必相逢。”
庄秋水从云鲲的背上跃了下去,她躬身朝着云昭行了一礼,却被云昭不着痕迹地避开。
蓬瀛仙人出水,云鲲入海,道分两头。
目送云鲲族群远去后,庄秋水朝着绛尘二人一拜。
姬眠鱼扬眉:“庄道友还有留恋之心。”
庄秋水压下内心的怅然,轻声道:“我幼时曾跟随着恩师去喂过云鲲,那时候,不,其实是更早的时候,我们便生出畏怖和忌惮了,要不然怎么会着手打造囚系云鲲的玄链呢?”
“可毕竟与鲲同生,听得都是先辈与鲲的传奇,难免会有不舍。可大道不同,两得自由,这样再好不过。”
姬眠鱼点头,她转眸凝视着绛尘,她终于挣开那股错愕,露出一抹微微的笑,意有所指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1”
“绛尘,你觉得呢?”
劫世再好,不过一场红尘幻梦。
她是莲华神宫之主,区区人世百年身,如何与她并存?
【??作者有话说】
1《南华经》
第59章
天光乍破, 海面粼粼生波。
庄秋水领着蓬瀛仙岛一众仙人告退,宗门中尚有诸多要事须处理。
海边只余下绛尘、姬眠鱼两人。
姬眠鱼凝眸望着绛尘,不出意料, 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姬眠鱼摇着扇子, 佯装很随意地问:“红尘有什么好?”
绛尘眯着眼看她:“你为什么要眷恋红尘?”
姬眠鱼诧异道:“有吗?”
绛尘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鱼龙同游。”
姬眠鱼耸了耸肩:“物我齐一,我可以是龙,也可以是鱼。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高坐莲花台上?你要做群芳主, 而我只想与蝶同梦。”
绛尘抿唇。
何止是劫世大道相离?
“你不肯与我入红尘, 却为旁人恋红尘。”姬眠鱼捂着心口, 半真半假道, “你的举措真是让我伤心啊。好歹我们同修一场,度过数不清的岁月、踏过那晦无天光的幽暗,要论交情, 谁比得上你和我?”
绛尘的心因姬眠鱼过分夸张的表演而坠入冰窟,她看着一线天光从海面腾跃起,想到她们并肩坐在云中看的第一次日升日落。是了,在那漫长的岁月里, 她们之间气机交融, 以至于到了后来,她想将人彻底融入骨血中。如果姬眠鱼没有离开始天,那何来长恨不休?可她留下一声“走”, 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绛尘的心绪如海潮汹涌,对着姬眠鱼懒洋洋的眉眼,她淡淡道:“你忘了摇光和澹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