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静中,车子驶过被雨水打湿的街道,终于远远地能看见爵士的府邸。
  “到了,比约定时间还早半个小时。”助理将车泊在路边,回头问道,“是现在就过去还是……”
  她忽然噤了声,因为发现闻秋倚着车门睡着了。闻知尧靠着爸爸的肩膀,安静地在平板上看故事书。
  听到询问,他举起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等会儿再去吧,爸爸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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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闻秋正忙碌着准备毕业材料,忽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护工很焦急地喊道:“快来医院一趟!”
  闻秋的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忙问:“怎么了?”
  “闻先生吵着要见您,不然不肯吃饭。”
  “……”闻秋拳头都捏紧了,还是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中午就来。”
  闻杰睿本来就有点那个,年纪大了之后更是变得像小孩子一样的脾气,得要人哄着。闻秋让保姆炖了点虫草老母鸡汤,中午一并带到医院去,谎称是自己亲手炖的。
  闻杰睿不疑有他,连忙喝了一大盅,喝得满头大汗,直夸他的手艺好——其实他哪里尝得出好坏呢,自从突发心梗住院后,他就不大有味觉和胃口了。
  闻秋沉默地坐在床头,看他病弱不堪、陷在病榻里的样子,无比鲜明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他已经很少再去想过去那些亏欠,只是感到淡淡的怜悯和不舍。
  “我大概真的活不久了,”闻杰睿一万次地叹气,眼眶微微湿热着,“这世上就是舍不得你和小知了……”
  “嗯。”闻秋听着,低头翻看着他的病历,看着那一行行直线恶化、触目惊心的数字。
  “我呆在这里真是寂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还是要回家去,回咱们雁市那个家,将来死了就埋在白桦林下面,我就没有遗憾了。”
  闻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抬头看他。
  闻杰睿微笑道:“你的事业不也大多在国内吗?是时候回去看看啦。”
  “……你知道我不想回去的原因。”
  “凭什么?就因为那个人在国内,所以要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回?”闻杰睿愤愤道,“已经过去四年了,小秋,他对你的影响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闻秋垂下眼睫,仿佛是在思索,闻杰睿咳嗽了两声:“小秋,死之前我还想去雁城老街逛逛,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面馆……”
  “知道了。”闻秋打断了他无止境的怀旧,“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们就动身。”
  “好,那说定了。”闻杰睿心满意足,招了招手,要护工继续喂他喝剩下的鸡汤。
  闻秋离开医院,颇有些心烦意乱,他答应得很干脆,但心里远没有那么果断。裴渡的影响没有那么大?开什么玩笑,前两年总是不间断地梦见他,又哭着从梦里醒来;好不容易才治好的抑郁症,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卑微和痛苦的泥潭里挖出来;听到任何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会心跳如擂鼓;更不要提这些年来的发情期他都是怎么度过的……
  他看了看表,还有时间,便让助理直接开到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艺术家们聚集的街区,也是他的好朋友蒋明欣居住的地方。
  蒋明欣也是四年前过来留学的,而且选择了和他同一所大学——他其实就是不放心想来陪自己。现在他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他的画作已经挂在了不少画廊、美术馆和收藏家的墙壁上。
  和以前一样,开门就看到蒋明欣围着围裙、拿着刷子在画布前挥舞,脸颊都沾上了颜料,染成橘粉色的头发亮晶晶的,那边沙发上摊着他的艺术家男友,正裸着上身呼呼大睡。
  “honey好久不见!”蒋明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新发色很好看。”
  “那可不是,我自己染的。”蒋明欣得意洋洋,又踹了地上那摊男友一脚,“steven还说不好看,他有什么审美啊他!”
  闻秋身上是某大牌春夏款的高定,但毫不介意被弄脏,寒暄两句过后他随意拉了个垫子坐下来,就好像还在当年的江大校园里一样。
  他说了闻杰睿想要回国的事,其实他自己不能说没动那个心思,毕竟这些年他一直在用中文创作,他的作品他的事业很多都需要国内的土壤。
  “那就回吧。”蒋明欣盘腿坐在他对面,想也不想就道。
  “可是……有时候我会害怕想起过去,”对着好朋友,闻秋直言不讳心里的担忧,“我在这里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了生活,小知了也在学校里交到了好朋友,我怕回去后又会变成过去一样……”
  “不可能。”蒋明欣笃定道,“过去的你什么都没有,才会被人吃得死死的,现在的你什么都有,怕他个吊?除非——除非你还喜欢他,还会被他轻易影响。”
  闻秋低着头,玩着垫子上的须须,没有回答。当年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没说过不喜欢那个人,恨并没有浇灭爱意,只是烧得和爱意一样汹涌。
  “是啊,我还喜欢他,所以我不想回去,”闻秋抬头看他,“你能理解吗?”
  “哈……”蒋明欣倒没想到他承认得那么干脆,闻秋比他想象得要更加长情,但也比他所知的任何人都要绝情。
  当年《埋我之地》在英国首映的时候,闻秋是和他一起去看的,这部电影改编自他的剧本《埋葬玫瑰花的地方》,可以说是陆甲又一的巅峰之作,全球票房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