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心绪万千,嘴唇喃喃地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保持着双手紧紧攥住木棱的姿势,仰起头,一瞬不瞬地与高坐于马上的他对视。
她的眼眶红通通的,像只失去了巢穴的兔子,渴望却又抗拒地仰望着他。
她没想到他会追来,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追来。
难道他,又做出了新的决定?
比如,放弃与齐国公主的联姻——
这怎么可能呢?
她勾起唇角苦涩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异想天开和自以为是感到可笑。
她在他眼里,根本没有那样的分量,足以让他对抗全世界。
而且,她也不想让他为了她,与全世界对抗,虽然心底曾隐隐有过类似的期待,然而理智总会在下一秒将它打消。
她很喜欢他,因此不想让他过得艰难,更不想让他与自己父王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逃离。
逃离他,逃离秦国,让漫长的时间,来抚平一切。
“芈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扶苏咬着唇,第一次以一种略带央求的低姿态,艰涩地说道。
但他显然不擅长于此,声调里仍透着淡淡的强硬,以及一种不愿低头的倔强。
这也难怪,毕竟长这么大,哪怕是对父王,他都没用过如此语气。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极紧,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和动脉,喉结因为情绪激烈而不停地上下滑动,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传达着内心的狂乱与隐忍。
他在等她的回复,胸口起伏不定。
“我不能和您回去,长公子,您就要大婚了,而我——”
楚萸揉着红肿的眼睛,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颤抖着说出了口:
“我不要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的爱,我受不了的,所以请您放我走吧,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求您了——”
“你这是在为难我,芈瑶。”扶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必须娶齐国公主,这一点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呢?”
楚萸拼命地摇着头,泪水再度泛滥:“可您也在为难我,长公子。”
气氛一时间僵持起来,秀荷从前面探出头,焦急地想要下车保护主人,被郑冀拉住了。
其他车厢也纷纷有脑袋探出。
“如果我娶你为妻,纳齐国公主为妾,你……会答应留下来吗?”半晌的沉默后,他忽然问道,以一种怪异的试探口吻。
楚萸仍然摇头,她不会。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只要我再娶第二个女人,你都不允许,是吗?”他的声音忽然冷彻了下来,楚萸感到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她仰起婆娑的目光,呆呆地望向他的眼睛。
她没有看到任何愧疚或者悲伤,他的眼里,现在只有一团愤怒。
楚萸瑟缩了一下,心底骤然一片冰寒。
“你以为你是谁,芈瑶?”他唇角爬上一抹讥笑,手指间的缰绳似有若无地擦过她柔嫩的面颊,“其他女人都可以做的事,为什么你就不行?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神女,所有男人都非你不行吗?”
他放下所有身段,翘掉了父王午后的召见,甚至宽恕了她与其他男人不清不楚的关系,千里追来,得到的却是她不知好歹的拒绝与得寸进尺的拉扯。
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他只感到愤怒与耻辱。
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还没有谁敢这么捉弄他、侮辱他——
怒火在胸口越燃越旺,他攥紧缰绳,骨节啪嗒作响,两颊的肌肉抽搐、颤抖,几近怒不可赦。
楚萸被他话语中的讥讽惊呆了,她目光仿佛凝固,愕然地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耳旁短暂轰鸣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队伍大前方,景暄跳了出来,见她被纠缠,连忙疾步跑来。
他的出现,犹如一桶油,铺天盖地浇在了扶苏的怒火上,他恶毒地弯起唇角,目光居高临下地睨向她,冷漠而又残酷地说道:
“除了身子尚可,多少能取悦到我,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芈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当真死也不肯跟我回去?”
楚萸眼中涌起屈辱的神色,脸颊红得仿佛会渗出鲜血来,她双唇与双手同时轻颤,既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悲愤。
他竟然一直都这样看她……
她在他眼里,果然一直都是玩物般的存在……
方才远远看见他追来时,瞬间而起的那股激动与喜悦,现在看来,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他就像是不满她的迟钝与呆滞,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几乎将她半个身子都拖拽出窗外。
他俯下唇,凑到她软热的耳边,冷冷地,却又充满警告意味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芈瑶。”
话音刚落,胳膊上蛮横的钳制便骤然松开,楚萸摇晃着跌落回包裹之中,额发凌乱,眸光飘散而破碎,宛如一只被践踏过的漂亮人偶。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他杀人诛心般的声音,耳廓上仍残留着他滚热到几乎烫人的吐息,而留下这一切的那个人,已经面色冷沉地调转马头,慢慢地策马向前,走到队尾时,冷淡地回眸,恰好看见她被焦急跑过来的景暄从车里抱了出来。
她躺在他怀里,乖顺的宛如一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