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屋门被扣响,宋岩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门板子,从屋外传来。
“知府大人,属下来给您送吃食。”
谢见君还未来得及拦,离着门口最近的大福一个蹦高跳起来,拉开门栓。
宋岩先行做了个礼,小心翼翼地将木托盘搁放在案桌上,而后体贴地退下,临走时还将屋门重新掩好。
云胡抻长脖子探了一眼,别说是荤腥了,那碗中的青绿都瞧着清清淡淡,仅面上飘着些许油花,唯独能填饱肚子的米粥粘稠得很,难怪谢见君上次回来,人又瘦条条的,这饭食也太素了些。
他不冷不淡地开口,“你在这儿住了月余,日日就吃这个吗?”这话听上去没什么波澜,细究之下才能剥出掩藏起来的心疼。
谢见君连忙替自己找补了两句,“今个儿刚回来,便没让宋婆子他们正经起灶,平日里顿顿都有荤食呢。”
“哦,那你是说我来得不凑巧?”云胡反问。
“我哪里敢?”谢见君讨巧地凑前笑了笑,拉着一大一小入座,借势岔开了话题,“我听李盛源说,你们今日去桐坞村了?”
“爹爹打坏人!”大福砰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快,险些将面前的饭碗掀翻。
云胡眼疾手快地接住碗,将小围兜系在他脖子上,“吃饭时候,不兴说这个。”
谢见君倏地来了兴致,他可没听李盛源讲过这档子事儿,当下就拿出糖果子,温温和和地诱导大福,“爹爹怎么打坏人了?”
“爹爹说要报官,让知府大人过来给评评理呢!”大福嘴快,又有红果子在前勾着他,登时巴拉巴拉将来龙去脉说了好一通。
“小云掌柜可真聪明。”谢见君闻之,一本正经地大加称赞。
云胡一时拦不住就被好大儿抖了个底儿掉,他臊红了脸,手指不自觉地磋磨起衣角,“我哪有这通天的本领,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就是借着你的名头,吓唬吓唬那无良商贩罢了。”
“呐,不是拎着菜刀,非要给我讨个公道的时候了?”谢见君笑吟吟打趣,意料之中,小夫郎不轻不重地捶过来一拳,他一把握住温软的拳头,顺势将人拉到跟前来,“不闹你了,同我说说,你明个儿有什么打算?”
云胡掰着指头,一一细数道:“我跟闫里长说好了,明日要桐坞村验货,那些苹果都得找商队送回城中,这又得打皮,又得切块,还要烹煮,少不得人在跟前忙活,我合计着再招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嗯嗯..”谢见君应和,“甘盈斋开张的日子定了吗?”
云胡颔首,“这个月十五,是先生帮着算的好日子,连牌匾也麻烦先生写好了。”
“看来我不在,小云掌柜将事情都做得很好嘛。”
得了夸赞,云胡清澈的眉眼中含着亮莹莹的笑意,犹如山坞间初盛的桃花,勾得谢见君几乎要失了魂。
“往后呢?”他定了定神思,微翘的嘴角染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
乍一说起这个,云胡来了劲头,他挺直肩背,好似斗技场上昂扬的大公鸡猛地一拍桌子,“这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谢见君一怔,心里直觉开头这句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一向不愿抚了小夫郎的兴致,索性一只手半拖着脸颊,安安静静地听他连比带划,言辞铿锵地讲述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我想着先在府城中卖一段时日...”
“若是大伙儿都能接受这个东西,便可以往下属的几个县城走走,亦或是去其他州府开拓一下销路....”
“总归不能把糖水罐头的营生,圈在甘州这个小地方,青哥儿说了,走经商这条路,就得眼光放长远些...”
谢见君被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来,才惊觉眼前的小夫郎,已经有了许多自个儿的想法,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他说什么,就只知道点头的小可怜了。
“行,都依着你说的来。”他半哄半鼓励道,眼底的欣赏遮掩不住。
“嗯!”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夫君心目中已经大变样的云胡,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做糖水罐头的营生也愈发有了信心。
———
漆黑的夜幕笼盖四野。
临时搭的床板子睡起来极硬,稍稍一动,“咯吱咯吱”木板晃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显得尤为刺耳。
谢见君只挪了挪身子,将手臂穿过小夫郎的颈窝,就惊得睡熟的大福哼哼唧唧地捂耳朵。
云胡下意识地轻推了推他,谁知这人竟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别闹了,大福还在呢。”
“我就是想你了,想瞧瞧你…”谢见君声音极轻。
修长的手指轻描过云胡的浅眉,拂过他的明眸,而后一路向下,末了落在浸着温润光泽的唇瓣上。
云胡被指腹间的薄茧,摩挲得有些痒,又被这炽热的含情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他扯过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遮住自己的脸颊,只留着一双雪亮的眼眸露在外面,忽闪忽闪地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怎么办?”谢见君对这般如小鹿似的无辜眼神毫无顶抗力,他脑袋枕在小夫郎的颈窝处,沉沉地吐出一声叹息,“想跟你回甘州了,你不在身边,我一日也歇息不好。”
谢见君一向端方持重示人,少有如此黏黏糊糊地撒娇劲儿,云胡一颗水汪汪的心都软了下来,“要不留下多陪你几日,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