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昌多上前,将被冷风吹灭的蜡烛重新点上,扔了一打纸钱进火盆里,火舌舔舐着澄黄的纸钱,没一会儿便燃烧殆尽。
  大黄听着动静,从屋里小跑出来,警惕地看了眼谢见君,呜咽两声,凑到昌多身边,用鼻子拱了拱他瘦弱的身子。
  “大黄,谢谢你帮我照看我爹娘。”昌多将它搂住,抚了抚它的脑袋。
  月余不见,小哥儿和狗都瘦削了不少,可见那日荷包的银钱于他们一家,只是杯水车薪。
  谢见君敛下神思,躬身给二人上了一炷香,回神对上一人一狗怯生生的眼眸,他拢了拢衣袖,将摆放着香烛的案桌上的落叶扫掉,顺口问道:“守了几日了?”
  “今日是第三日。”昌多懵懵懂懂地回话。
  还好还好...谢见君暗叹,还好现在是冬日,天儿本来就冷,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三日下来是个什么光景。
  今日天已经黑透,寿材铺子早早都关了门,怎么着,也得要靠到天亮才能安排下葬的事儿。
  他寻了处避风口,招呼昌多过来坐下,想问问他家中的事情。
  昌多许是在街口跪了太久,这会儿缓过劲来走路都不甚利索,一瘸一拐地挨着谢见君坐下,等身高的厚裘搭在他身上有些好笑,但这会儿二人谁都笑不出来。
  “同我说说,家里出什么事了?”
  昌多一见他开口,红着眼眶,登时身子往前一扑就要跪,被谢见君拎着衣襟提溜起来,安放在自己跟前,顺道给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动不动就跪,你这膝盖不要了?”
  这话听着像是嗔怪,却是昌多这段时日以来,听到的最温和的声音了,他颤抖着身子,磕磕巴巴地开口,“那日拿了大人您给的钱后,我娘便去给我爹抓了药,原是身子骨已然见好,却不料前几天,家里来了一伙汉子,说我们家欠了村里地主家的银钱,逼着我爹在田契上签字....”
  一说到这,他神色闪过一丝惧怕,“我娘怕吓着我,就让大黄带我出去,等我再回来时,我看到..我看到...”
  他似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声音有些抖。
  “不怕不怕,没事...”谢见君轻抚了两下他细弱的脖颈,温声温语地低哄道。
  “我看到我爹躺在院子中,浑身都是血...我娘、我娘就吊在屋子的横梁上,无论我怎么喊他们,他们都不理我...后来隔壁的赵叔伯过来,帮、帮我把灵堂搭起来,可是我没钱、没钱给他们买棺材下葬,我想去....”他说不下去了,双手紧扣着脸颊,恸哭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谢见君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两把他枯黄毛躁的头发。
  余下的,昌多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这片矮巷住的都是穷苦人家,谁家也不富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街坊邻居肯帮忙搭灵堂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小哥儿怕是借钱无门,才会想出去街上卖奴以葬父母的法子,只可惜这冬日,连人心都冷若冰霜。
  倘若今个儿不是为了送季子彧回府里,他们断断不会特地绕路来这桥西街。
  如此腊月天,真不知道昌多这几日是怎么过来了。
  他沉了沉声,什么都没说,再多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往一旁侧身,挡住了穿堂而过的寒风,只待须臾,小哥儿哭累了,歇了气,才把人扶起来,裹紧了毛氅,“今夜跟我回府去吧,明日我让人带你去京兆府报官,别担心,你爹娘这边,我会安排人帮忙下葬的。”
  昌多怔怔地看着他,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大黄倒像是听明白一般,围绕着小哥儿一个劲儿地直转圈,时不时还拿鼻子拱他,把他将门外赶。
  “这儿太冷了...”谢见君把兜帽罩住小家伙的脑袋,郑重说道:“你若是生了病遭了殃,如何去安置你爹娘?又怎么替你爹娘讨个公道?”
  昌多麻木的眼神,刺得他心底泛起丝丝拉拉的疼,他原是打算要陪昌多再守一夜灵堂,但刚才四下打量了一圈,整间院子空空荡荡,杂乱不堪,连根生火的木柴都没有,他又只穿了件常服,真要在这儿待一整夜,连带着昌多都得来场风寒。
  他冲着屋子躬身行了个礼,不由分说地拉上失魂落魄的昌多走出院子。
  大黄没跟上来,趴伏在院子的灵堂里,不愿离开,像是要替昌多,给他爹娘守灵。
  谢见君想着明日还得将昌多送回来,便没得强求它。
  二人走出矮巷没多远,就碰上前来迎他们的李大河,车上烧着火炉,还放着厚棉衣和热腾腾的汤婆子,一瞧便是云胡让准备的。
  他托扶着昌多上了马车,被车厢内的暖意迎面一蒸,俩人都打了个激灵。
  谢见君把汤婆子塞到小哥儿怀里,将温和的火炉拉到跟前,烤烤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身子。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桥西街,没多时便在谢府门前停下。
  似是早就预料到谢见君要带昌多回来,云胡已经让王婶,将先前钱婶子歇脚的屋子腾出来,铺上了渲软的被褥,还搁了火盆。
  “今夜你就在这儿安心睡下,有什么事儿放到明日再说。”谢见君托王婶照顾好昌多,自己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卧房。
  云胡手里握着小肚兜,靠在墙上半睡半醒,乍一听着开门的动静,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着谢见君进门,张手就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