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派人过来问吗?”
“只要将瓦伦蒂娜从树根旁边弄出来了,诞生的事情就没有危险了。既然没有危险,他们也就不急切了,现在正在和那位冰山女王商谈事情呢……”
“这样就好,我还以为他们要丧心病狂到瓦伦蒂娜刚刚醒就迫不及待了……”
瓦伦蒂娜看着交谈的两人有些一头雾水,便轻声问道,
“树根?我在从涅槃中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啊,就是……瓦伦蒂娜小姐的凤凰卵在先前与梧桐树底部的……那什么世界树树根靠在了一起。先前他们没有检查,没料到那树根竟然长出了树芽来将凤凰卵缠住了。还是那位冰山女王用尽了浑身解数才将你身边的树枝砍断,将你捞上来的。”
“树枝啊……”
瓦伦蒂娜的脑内忽然闪过了那个襦裙嘴臭小女孩的身影,她总觉得这个过程和先前她受伤的过程有一定的关联……
那个自称为“桃”的人,不,应该是精灵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对了,伊洛丝你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看大小姐的状态吗?”
“看……啊对,也不对……就是,我想确认一下瓦伦蒂娜小姐醒没醒,如果醒了的话有一点话想和她说……”
伊洛丝摆了摆手,金色刘海上的一对兔耳也微微摇晃起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是关于……费舍尔先生的。”
“费舍尔?!”
“他?”
瓦伦蒂娜连忙坐了起来,身后的翅膀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带来一点北风呼啸的感觉,让伊洛丝抿住了唇连忙押住了自己的修女袍,止住了因风而狂乱的裙摆,但却依旧拦不住瓦伦蒂娜接着追问道,
“伊洛丝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在哪里吗?”
“我……母神在上,我不知道呀……但是四年……多之前,他来过我的愈腐教堂。那个时候已经是诅咒被解决之后的一段时间,然后在一天晚上,他就突然造访,还有那本会说话的遗物……”
“然后呢?”
“费舍尔先生的状态很不好,当时被我发现的时候,他……就骨瘦如柴地倒在愈腐教堂的大门口,雪都快把他给埋了,还是那本书来叫我我才……总之,好像费舍尔先生在梧桐树里受到了什么致命的伤害……状态变得很不对劲,好像一个快要死的老人那样……他说他正在被死亡追逐,很有可能马上就会死……”
伊洛丝捏了捏修女袍的裙摆,迎着瓦伦蒂娜那不可置信的目光,她随后接着说道,
“费舍尔先生在教堂里打了一个电话去纳黎,好像是交代后事的电话……在打电话之前他和我说,他可能会回他的家乡一趟。我问他会不会回来,他却什么话都没说……然后教堂里来了一个古怪的卡度人,像是费舍尔先生的敌人,他们在教堂里不知道谈了什么,然后没过多久,费舍尔先生就离开了教堂……”
“然后呢!?这些年来……有费舍尔的消息吗?”
瓦伦蒂娜连声追问道。
直到此时,那种不详的预感才逐渐从她的心头蔓延。她突然想起了在她沉睡之前与费舍尔的最后一次对话,此时再回味他的话语,却突然显得富有深意。
或许在当时,他就已经身负重伤,只是没有和自己说这件事而已。
那他现在在哪里?他在被死亡追逐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快要死了吗?他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伊洛丝抿住了唇看向了身边的海迪琳,海迪琳似乎早就知道她说的这些内容,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迟疑。
但迎着瓦伦蒂娜那极其激动的目光,她还是不由得先行说道,
“大小姐,先休息一下吧,吃一点东西我们再谈这件事。”
“海迪琳……我要知道他的消息……”
“我知道,大小姐,但是我得确保你……”
“我已经不是图兰家的大小姐了……在雪山上,我与他行了婚礼,这是那群巨魔见证过的。我……我是他的妻子,我要知道我丈夫的下落!”
海迪琳实在圆不过去了,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说道,
“在费舍尔离开愈腐教堂之后,原本要负责传送带他去纳黎的史莱姆去找了他的踪迹。但……只发现他好像和一个叫做魔女研究会的组织产生了冲突,最后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状态很差,很虚弱,又要一个人面对几十上百人的魔女研究会……史莱姆们对他依旧存活的可能不太抱希望,他们最终搜寻到了一滩费舍尔的血迹和他留下的衣物。他把所有魔女研究会的人杀掉了,但他身负重伤,又是在北境极寒的夜晚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们更倾向于认为他……”
“够了!海迪琳!你们……”
瓦伦蒂娜一下子落下泪来,宛如一粒粒冰晶一样的泪珠在她的脸上不断滑落,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开始结起了寒霜,将伊洛丝吓了一跳。
她望着十分激动的瓦伦蒂娜,连忙宽慰道,
“冷静,瓦伦蒂娜……但史莱姆他们后来又搜寻了附近的地区,都没发现费舍尔先生的……尸体。有可能他还活着呢,只不过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而已。”
海迪琳看着还想要宽慰瓦伦蒂娜的伊洛斯,沉默片刻后,她也不由得自暴自弃地说道,
“大小姐,在你沉睡的时候,我和史莱姆和巨魔他们已经拼尽全力地去寻找费舍尔的踪迹了……你知道的,史莱姆有交界地,在全世界以内都有情报网,能知道一定的情报。但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就连纳黎他都没成功回去!
“在那之后,纳黎也派人前来搜寻过他的下落,也一无所得。他当时那个状态能去哪里,他连走到愈腐教堂都是靠的史莱姆,他根本不可能在北境的夜晚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活下来!这四年半,全世界,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他……”
海迪琳睁开了眼睛,只好将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了瓦伦蒂娜。
她或许也是想要拖一下的,但以瓦伦蒂娜与费舍尔的关系,她无论如何也是要问的,总不能一直告诉她不知道费舍尔去了,让她因为欺瞒,怀着希冀在世间寻寻觅觅如此之久,最后才告诉她,其实你的丈夫早就已经死了?
到底哪一种方式要更加残忍?
伊洛丝也不知道,但海迪琳却认为后者要更残忍,于是她才与伊洛丝提前说好了,待得瓦伦蒂娜小姐苏醒便要告知她真相,让她自行决定要如何做。
可当伊洛丝以为说完这一切之后会遭受更可怖的寒霜风暴而紧张时,房间之中,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海迪琳和伊洛丝的喘息声。
瓦伦蒂娜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看着她们欲言又止地避开自己的目光,避开得知了真相的自己可能产生的情绪……
她愣愣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以及那掩藏在被褥之下完好无损的双腿,一下子沉默下来。
她转过头去,四年半来一直生长的、很长很长的白色长发垂落而下,将她的所有表情全部都隔绝,只能透过她身后微微颤抖的羽翼以及带着绒毛的低垂双耳来判断她此刻的情绪。
“瓦伦蒂娜小姐……”
“大小姐……”
但瓦伦蒂娜只是低下了头,低声开口道,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要静一静。”
海迪琳抬起了手,似乎是想要靠近瓦伦蒂娜,但最后却又无力地垂下。
她无声地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难过的伊洛丝,随后低声说道,
“我们走了,大小姐,待会再过来给你送饭……你……好好休息一下。”
“……”
瓦伦蒂娜低垂着头,一点回应都没有。
“咔嚓。”
直到门扉关闭的声响传来,海迪琳与伊洛丝的气息一点点远去,瓦伦蒂娜低垂的白发之间这才滴滴嗒嗒地落下了一点点十分明显的冰晶来。
冰晶落下的位置与她一直注视的地方重合,刚好落在了她右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
原来,她刚刚一直都在看向那里。
那轻盈的冰晶泪滴好像有数不胜数的强大力量,自从它坠下之后,瓦伦蒂娜的身体整个都好像因为它而颤抖起来。
她的头颅越来越低,颤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骗子……”
“明明说好的……要给我戒指的……”
“明明说好……要和我去看彩翼鲸鱼的……”
可随着这句苛责出口的,却并没有一点埋怨和恼怒,有的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和悲戚。
她的双腿已经好了,她不仅能跑了,还有了翅膀,能飞去好远好远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却不知为何现在得到了心里依旧空空如也。
她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快,伴随着那泪水滴落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她痛苦不堪地蜷缩了身体,想要缓解那从心而来的痛苦。
“呜呜……呜呜……”
瓦伦蒂娜身后的翅膀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悲痛,一点点地合拢,直到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可这样还不足够的……
突然,她却好像觉得自己现在得到的东西又没有了意义,好像摆脱了图兰家族,驱逐了诅咒,让自己的身体恢复都不足够,都不足够快乐,都不足够在那晚她仅凭母亲留下的梦境魔法所感觉到的虚幻快乐。
难道是那虚幻如此美好,竟引人留恋?
不,或许只是因为在当时,虚幻之中身边陪伴的人是真实的。而此刻,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唯独身边陪伴的那个人遁入了回忆的虚幻,让她抓不住他的踪迹。
“呜呜……”
她泪流满面地躺在床上,心脏像是要被凿穿那样疼痛,越是回忆就越是痛苦,越是思考就越是窒息。
她啜泣着,后悔着要将他许诺的一切都退回,
“我……我不要戒指了……我不要去看彩翼鲸鱼了……费舍尔……”
天真的她或许可以欺骗自己,是不是将一切索求的都退回,那么索求的代价就会归还给她。
但空荡荡的房间是如此安静,面对着她的忏悔和难过,没有任何声音回复她。
唯独,曾经眷顾过她的祖先的命运给了她回应。
在那样痛彻心扉的绝望哭泣之中,瓦伦蒂娜的内心一片漆黑,但眼前却越来越明亮,好像“现实”在她的眼睛里产生了额外的变化那样。
“嗡嗡嗡!”
在逐渐明亮的视野里,瓦伦蒂娜好像看见了一片欣欣向荣的、宛如太阳一样升起的城市,那里飘扬着的是纳黎的旗帜。
她看到了在那里穿行着的如血液一样的诡异机械,看到了一位在用尾巴抽取着床铺上中年绅士某种物质的生物,看到了一柄断裂成好几段,被一位极其强大的存在握着的黄金之剑。
迎面而来的是天崩地裂的海啸,是无数道悬浮在天空上要将天地所变色的人影,他们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但瓦伦蒂娜看不清他们的样貌,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
“灭世的预言……灭亡要来了,谁也逃不掉的……”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绝望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呼喊。
“母神保佑!母神!”
再然后,她听到了万千虔诚的礼拜,嗅到了一缕缕好闻的幽香。
“ware so sunawati hi so……ninso……shujo so……”
最后的最后,她好像听到一声声极其混乱的,不知道具体含义的疯狂呓语。
当她想要追寻那声音的方向,发现那声音从天而来时,她便抬起头去,要看清那发出声音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