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许是个人,也同样可能是个怪物。
昏暗的房间中几乎空无一物,只有房间正中,摆着一个书案,而书案之上,是一个如同地形沙盘一样的东西。这栋建筑同样是一座高两丈多的二层小楼,但是却没有二层,从地面到屋顶,被整个打了个通透,而屋脊之上,则悬挂着一盏盏铁制的提灯,昏黄的灯光反射到一面面满是污垢的,毫无规律地被装在四面墙壁上的无数镜子上,随后照亮了面前的书案,和书案后面的怪物。
那个怪物,看上去或许像是个人。他至少有着人形的躯体,头部、躯干、四肢还有其他部分,这些部分,让他看起来至少有一个人形。
但是除去他身体的外形,他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怪物。
以身体中轴为分界线,他的右半边身体,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毛发,上面长满了青白色,反射着光芒的水泡,或大或小的水泡之间的沟壑里,则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他的右眼眶是空着的,里面朝外探出了几条如同肠虫的肉红色细线。
而他的身体左边,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幅光景。惨白的皮肤上是一条条纤长的细缝,他头顶杂乱的黑发一路铺到地上,而他头上的那只眼看到庄赦走进来之后,身上的细缝也纷纷张开,露出了密密麻麻们的一片片眼球。
看到这怪物的一瞬间,庄赦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个激灵,而下一秒,那怪物则张开了嘴,从嘴里探出了一条有铜钱粗细的肉虫子,那肉虫的最前端微微张开,吐出人言。
“来此所为何事?”
“我来找。。。棋叟。”
“就是我。”那肉虫说罢,身体用胳膊指了指案子这一边的一个软垫“请坐。”
那个坐垫干净却十分破旧,接合的地方已然开线,深蓝色的垫子已经有些褪色。庄赦坐上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面前的沙盘,或者说棋盘,则看起来十分眼熟。
九州地形图。
整座沙盘由黄金铸成,上面的河流都仿佛是真实的,正在流淌着的银色河流,而在山脉之中,隐约间似乎能够看到红色的异光顺着山脉的走势流转。
而就当庄赦坐在棋盘前的一瞬间,周围无数镜子反射的光芒缓缓地扭曲起来,狭小的房间和高大的屋脊变成了一座漆黑色的天幕似的穹顶,而其上,则缀着无数宝石般的星辰。
庄赦一瞬间惊得朝后倒了过去,而倒了过去的一瞬间,他发现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那昏暗的,满是镜子的房间。
“刚刚。。。那是哪?”
“那是一个能安静下棋的地方,”那个肉虫子低声道“你若是没准备好的话,我不逼你。”
庄赦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位霞衣女,长发霞衣女苦笑着摇摇头“这件事我们帮不了你,下棋,只能你自己下。”
庄赦点点头“没问题,我来搞定。”说罢,他直接坐到那个坐垫上,周围的场景,再一次变成了那片星空。
“这棋,是怎么个下法?”
“我的目的是打通九州龙脉,你的目的是断绝九州龙脉,怎么下,你很快就懂了,”那虫子低语道“输赢不重要,直到你赢我之前,都可以一直下棋。”
说罢,天空中落下了数颗不大的宝石,这些形状规整的宝石落在庄赦面前,也同样落在那个怪物面前。庄赦的,是闪着光辉的祖母绿,而那个怪物手边的,则是如鲜血般的红宝石。
庄赦的双眼扫过棋盘,果然,他在许多地方看到了能够将棋子——也就是他手边的宝石嵌入其中的孔窍。
那怪物将红宝石先嵌进了其中一座山脉之中,那座山脉中红色的异光顿时变得更加闪耀起来,就如同许多鲜红色的小虫被一块血食钩动了食欲一般,躁动起来。
怪物把棋子放下之后,所有的眼睛一齐盯着庄赦,而庄赦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之中,拿起了其中一块祖母绿,找了一处巨大的山脉,也将其嵌了上去。
“不错的一着,你学得很快,”那怪物口中的虫子低声说道“我们聊聊别的事情吧,毕竟现在,棋局也仍处于一个比较无趣的阶段。”说罢,他把棋子放到了一处朔州以北的山脉上。
“聊?能聊些什么?”庄赦目前大概看明白了这棋的下法,之前怪物给他解释过双方的目标,随后几个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切变得明了了许多。
“比如外面的事情,”怪物看着庄赦将棋子落在另一处大山脉处“随便说些什么,我现在对外面一点了解都没有,上一个来的小姑娘。。。大概是两年前来的,你应该见过她了。”
庄赦皱起眉,他简单地算了下,两年,如果说这里的时间每天对应外面的一百天,那么上一个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百三十年前了。
“现在外面是大胤朝,外面的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七百三十年了,”庄赦看着红色的棋子缓缓地在朔州一带连成一片,鲜红色的光芒染红了北方的河水,连同着水银的大海也有一半被染上了红色。
“七百三十年,那的确是很久了。现在,外面的局势呢?”
“我不知道,我在这幻境里面过了差不多两天了,外面应该是过去接近一年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怪物微微点点头“这样啊,不过外面的情况,我大概也能猜到七分。”
棋局进展得很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红色的乱流从北方一路向南袭来,而暗色的防线,则极为轻易地被彻底撕碎,一座座南方的山脉被纷纷激活,融入向南的狂潮之中,最终,山脉变成了血管,将如同肉体一般的九州染成血海一般的鲜红。
“这局,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颗祖母绿被染红,怪物的口中缓缓地吐出宣告结束的词句,棋盘上的红宝石和大盛的红色缓缓消失,剩下的,仍是那金色的沙盘。
“这样,这局就结束了?”
“大概会了?开始下一局?”
庄赦点点头“好的。”他大概明白了这种棋的玩法,山中的红色光辉如同水一般,一座座蕴藏着红光的山脉,就是一座座大湖,而红宝石的用途,就是引导出光辉的躁动,最终淹没整个九州。
而他的目的就是阻止这件事。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开局,只不过这一次,庄赦尝试着将自己的阵地向北方偏移。上一局他隐约能够看出,朔州和朔州以北连成一片的山脉显然是怪物棋子最重要的地方,北方源源不断的红色光辉流淌进中原,最终从几个小口倾泻出来,只要红光攻过河水,基本上就没有任何一丝一毫阻住的可能性。
他又一次失败了。
庄赦这一次花费了太多精力在朔州,显然他并不熟悉这个棋盘,怪物抢住了几个山脉上的要点,他放置在那里的几个棋子就变得极为无力。
但是这一局,他从怪物的棋路中看到了一种新的下法。
如果将棋子下在本没有光辉或是山脉的地方,那个地方,会缓缓隆起,形成一座山峰,而这座形成的山峰,则可以将周围的红光连通起来。怪物正使用这种方式分割了他位于朔州山脉中的阵地,最终还是彻底收下了整片朔州的山脉。
他看着这棋盘,心中隐约间有一种感觉,似乎这座棋盘上的一切,都是某种反映在现实世界的东西。被红色笼罩的地方,他始终能够感受到一种不祥的凶戾。
第三局,第四局,又下了两局之后,他基本上摸透了这棋盘的路数和其他的棋盘上的一些特殊玩法,就这样,第五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