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好兴致啊,怎么想着今天来钦天监了呢?”
孙正然坐在钦天监的院子里,旁边假山中传来了一个多少显得有些年轻的声音。孙正然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他望向那个方向,果然看到了一个不算多熟悉但是姑且认识的人。
春官正,清安。
孙正然客套一笑,又坐下来,喝了口凉茶“倒不是兴致的事情,我这兵部尚书这几天不忙,有与我同科的夫子在国史馆修撰实录,修至烈宗朝。说是想来钦天监借阅天文志,自己脱不开身,派手下小吏来又显得不美,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他来看看。”
“嚯,这位大人好大的面子,能使唤动孙公您!”清安也坐下来,随手拿过旁边的一本簿子,扫视两圈“不过天文志,我倒是觉得,您最好先让国史馆那位给我们这边起一封文书,等入冬了,我们再找人抄录些关键的部分请人送过去。”
“哦?为什么要等入冬?”
清安伸出一根手指,一直不知哪来的小雀停在上面,而他一边逗弄着小雀,一边说道“现在钦天监忙着修历,莫说靖元年的,就连承旭年的天文案牍都要一并纳入考量,这时候抽走一些文书,修历可能会出些乱子。”
孙正然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说的在理,史书的稿子错了,随时都能改,但是要是历错了,来年的九州百姓收成可就不妙了。不过,您说抄录些关键部分,又是什么意思?”
清安把小雀放回天空,而清安盯着那小雀远去的身影,笑道“钦天监这边,记了很多于修史无益的小事,如果真的把那些东西也一并收入史书的话,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诶?您这么说,我可就有点好奇了,”孙正然微微朝前探身“于修史无益的小事,会出乱子?您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好奇了。”
清安四处看了看,微微笑起来,看着多少有些瘆人“孙大人,去年,清本老爷子观星象,确定东海郡将有大乱,当年三月,东海现大鱼,四月,海水溢。然后老人家直奔东海郡,肃平祸乱,结果回来就这幅样子,您觉得,这件事能拿到国史馆么?”
孙正然笑了一声,他不太信这些东西,不过单单听起来,这件事多少有些“怪、力、乱、神”,拿到国史馆,的确不太合适。
清安继续说道“舜州金安郡的老钦天监您知道吧。”
孙正然微微蹙眉“知道是知道,不过没去过,那地方怎么了?”
清安把声音压得更低,小声道“孙公,您知道巫蛊案的时候,受创最重的是朝廷的那个部分么?”
“钦天监?”
“对,就是钦天监,”清安继续道“那时我们师兄弟五个还没进钦天监,不过对于钦天监遭受的大难还是有所了解的。在巫蛊案之前,钦天监光京师,就在编两千人,全国的大小妖邪事件都由钦天监督办,老钦天监是承旭年的钦天监旧址,后来因为修西陵的事情,就搬到了京师,当时很多驱妖祛魅的文书也都搬过来了。后来巫蛊案一出,钦天监原本两千多人被裁到现在全国只有二百多人。那些文书,也都搬回了老钦天监。。。”
“哦?也就是说,这老钦天监还是个挺有故事的地方,”孙正然客套地笑了笑“那我就回去如实转告我那位朋友了,想必他也能理解您的意思。”
清安叹了口气,点点头“现在国乱岁凶,要是钦天监还有以前的规模,还能帮大胤出点力,唉。。。”
“国乱岁凶?”孙正然刚站起来,急忙又坐下,凑到清安身边“清安居士,我想问问您,何出此言啊?”
清安多少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孙正然,压低声音道“孙大人,您不知道么?现在九州生的祸患,可不少啊。”
孙正然回忆起当年在江南郡看到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钦天监的各位,是怎么知道的?观星么?”
清安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钦天监在各地都有观星台,每个月都会有人专门把天象灾祸之类的消息送到京师,清元师兄有本小册子,专门记显禛年以来九州的大小祸乱,您猜现在已经记多少了?”
孙正然摇摇头。
“已经记满一半了,”清安压低声音道“大胤现在九州疮痍,根本不敢说歌舞升平,不是国乱岁凶,是什么?天象是什么?天象是引导圣人贤者的先兆,天象如此。。。您说呢?”
孙正然的表情变得很是严肃,他看着面前的清安居士,他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若是九州康泰,就算出了异象,也是八方支援、群策群力,祸患乃平。现在呢?江南大旱瞒着不报,装成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若不是先帝与他有恩,他早就找个闲职养老去了,谁给这小皇帝当少傅啊?
他虽然心里嘀咕了这么多,但是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春官正,今日的话,出您的口,入我的耳,切勿再提,否则,恐怕是要祸从口出啊。”
清安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毕竟圣主贤臣,什么样的灾祸总是有办法的,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们钦天监的几位也不会坐着不动的。孙大人大可以放心,大胤,这一代还亡不了。”
孙正然略带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清安,想了想,随后叹了口气“您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先不着急了,还请您多保重。”
说着,孙正然离开了钦天监。他嘴上说着不着急,但是实际上,恐怕没有多少人比他还急的了。他是唯独的两位托孤老臣,显禛皇帝看来,就和他的侄子一样,现在大胤这个样子,另外一位托孤老臣安蓝只顾自家修运河那点事情,他也是有苦难言。
他走出钦天监,乘上自己的马车,而坐上车后,车夫边坐着的孙五马上撩开了帘子,低声问道“大人,去哪里?”
“回少傅府吧,”他叹了口气。
孙五看孙正然一副很是疲惫的样子,急忙问道“孙公,您是又听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孙正然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没什么,找钦天监的几位,问了问运势而已。”
“大人,您莫信那些牛鼻子老道胡扯,刚才,少傅府那边传来一封信,”他把头探进车厢满脸堆笑“大好事。”
孙正然皱起眉“哪来的大好事?能让你乐成这样?”
“孙公,江南郡那边,又出事了,”他笑着凑到孙正然身边,把怀里的一封信递给他“听说是有人卖官给匪首。”
“哎,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孙正然挥挥手“去去去,这种小事情,耿易明自己就能搞明白。”
“孙公,您还没看这信呢,”他把信打开,呈在孙正然面前“这卖官的,就是耿易明。”
听了这话,孙正然皱起眉头,按理说江南士绅众多,买官卖官不可能轮到他耿易明,但是仔细一看,他发现,那上面写的,竟是个军职——巡田校尉。
“巡田校尉?我记得这是海北那边才有的军职吧,怎么江南。。。”说到一半,孙正然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哦哦哦,对了,江南在组织复垦。”
“是的大人,您前段时间组织的复垦,现在江南郡要安排个巡田校尉看着。”
“这不是好事么?”孙正然把信塞回给孙五“这算什么大事?”
“这就是大事啊,孙公,我刚刚听到了江南那边来的,说了新的巡田校尉的名字。”
“哦?”
“听说是叫,林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