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终军,如今已在西江郡占下良田万顷!屯田养军!希望各位壮丁兄弟,也能加入!我林某不强求各位,但凡愿意加入的,五两银子拱手奉上!不愿意加入的,今日这官军已被杀尽,各位不入伙,恐怕项上人头也很难保全!若是愿意,大可以接来妻儿老小,一同入伙!共举大事!”
“共举大事!共举大事!”
“愿意入伙的朋友,出列!”
几个看上去很是彪悍,一眼就知道应是哪里的凶徒犯罪之后被遣到大运河处做壮丁的男人马上出了列,这几人走到林得万面前,其中有一人最为健壮,直接喊道“俺也无甚么鸟名姓!家在簋山郡!因为和邻里吵嚷起来,两拳打死他家两头老牛,流刑一千里!得了个二牛的名号,送到这里挖运河!俺就问你!你能给俺们吃饱不?”
“保证能吃饱!”林得万笑道“二牛兄弟,你出工出力,自然有饭吃。”
“好,那俺入伙!”
有了二牛一个例子,另外几人也都很爽快地入了伙,几人获罪的原因也算简单,一个是他救了一个姑娘,姑娘似乎是当地大姓的小姐,族长答应嫁了,而姑娘却不愿意,便暗合情夫,毒害他,被他发现,打杀了情夫之后,把那姑娘强暴之后剥光丢在街中然后自首了。还有的就单纯是在家乡杀了人,被抓起来挖运河的。
吴大看着这情况,心里有些犯嘀咕,他虽说没有妻儿老小,但是也算是有门讨饭的手艺,吆喝唱段子这种事也算能养活自己,而他这种街头乞丐,一般也没人登记造册,改个名换个地方继续要饭就行了,但是管饭这件事,实在诱惑太大,不是为了口饭吃,谁愿意在街上风里来雨里去的。
吴大看了眼旁边的沈益,沈益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地就踏出了步子,走到林得万面前。吴大有些好奇,这识字的管账学徒,怎么就能这么果断地加入这群叛军?
沈益仰头看着林得万,脸上流过一丝笑“沈益,识字,原本做账房的,请问入伙之后,月银几何?”
林得图看沈益这副得意模样,刚要发作,却被林得万按了下来,林得万蹲下来,看着沈益“沈兄弟,我们这,有许多识字的,也有账房,不缺您一位,您要是入伙,管饭,不管银两。”
“等等,大哥,”林得万那多少有些瘦弱的三弟突然开口道“我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说罢,便跳下马车,抓起沈益的手看了起来“你手上的茧子,好像不是打算盘打出来的吧。”
“的确,我本是账房的学徒。。。”
“别骗了,你手上这是读书人的茧子,”林得胜嗤笑一声,坐到马车边缘“小老儿我回来举事之前,是看手相的,什么人都见过,你这,就是读书人的茧子,说说吧,为啥能被丢过来挖运河?”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纷纷惊叹,此举显然是为了震慑其他壮丁,不让他们有撒谎的歪心思,如果沈益说了他的来历,的确和林得胜所猜的一样,那么这林家兄弟三人在这些壮丁以及叛军们心中的地位,显然就会提高很多。
“是,小的沈益,曾是五川郡的秀才,”沈益直接开口说道“后来因为替考,而被除了功名,流刑两千里。”
林得万几人点点头,显然沈益的答案对了他们的口味,而后面的义军和壮丁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真是料事如神啊。”
“三爷是神人,早就跟你说过。”
“听说得胜爷会算命?”
“那肯定会啊,单看手相都知道是干嘛的。”
敬佩的目光朝林家三人投去,而林得万看时机成熟,直接站起身,大声说道“沈兄弟!你也是受无道昏庸迫害的一人,而且你读书!有见识!古往今来圣人贤人的事迹,你都了然于胸!此番弃暗投明,那对义军,也是有着大大的好处!我们一起为这腐朽的大胤,敲起丧钟如何!”
沈益不太适应这种情况,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三兄弟很快就转向其他的壮丁。
很快,壮丁们愿意加入的都加入了,不愿意加入的,也都拿上了盘缠走人,整支队伍把马拉走,将大车留在原地,找了一块板子,上书“绝胤送终”四个大字,随后,整支加起来有几百人的队伍,就这样离开了这里。
这支队伍在西江郡坡度陡峭的丛林中穿越着,路上,沈益、吴大和其他的义军纷纷攀谈起来,也就了解了这林家兄弟的来历。
大哥林得万是某年的武举人,结果因为腿受了伤而没能考上武进士,从此心灰意冷。在从京城回家的路上,一路目睹许多天灾人祸,心中愈发不平,便买了大量田产,在西江郡举事,纠集流民农人,在自家的地上耕作,入则为农,出则为兵,几年来收获颇丰。
原本在道观修行,结果因为破了戒而被踢出来,流落街头算命为生的林得胜和在外经营镖局的林得图,知道大哥举事之后,也纷纷回乡参与,林得万靠着千把号的流民,把他们武装起来,用武力胁迫了周围几家田庄,将他们兼并,很快做大,变成了西江郡第一大义军势力,手下至少有三千来号丁壮,算上老幼妇孺,少说也有八千。
他们穿过丛林,就在体力已经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原野。
那片原野上,稻穗在风中缓缓摇晃着,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丰收了,阳光洒在水田之中,闪过一片金黄色的光芒。蜻蜓在稻穗间飞舞着,时不时停在穗间或是叶子上。田中,青蛙百无聊赖地叫着,就像农闲时的孩童一样,躺在夏季灼人的阳光中叫着。天空中的云,在稻禾中投下自己的一片影子,而那影子,则和云一同缓缓地飞过了这片稻田。
看到这番景色,吴大心中只有两个字。
平静。
他生活在郡城中,身边日日夜夜都是忙碌不停的商旅。风餐露宿的他,时常同其他乞丐赶到某些新开张的店铺或是谁家的红白喜事地方,唱着唱词,讨着吉祥钱。但是讨来的钱多数时候,也只够几口米粥。等到了晚上,在城里头的一间破庙的屋檐底下睡下,他当然想去屋里睡,但是他没有这个资格,屋里是留给本地乞丐中的头子的。
那就是郡城中的一天,格外忙碌,却又格外痛苦的一天,他何尝不想有这样一片稻田,仅仅耕种,满足于填饱自己的肚子和那一年都没有几顿的肉呢?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愿望,也是许许多多,跟着林得万的人的愿望。
他们想平静的生活,生活在没有徭役,没有突然征收的“平乱饷”和“夷饷”的世界,仅仅和老婆孩子一起住在土房中,就已经满足了。
林得万没说什么,但是他发现了,旁边的沈益看着他的表情,一直有些特别,他便转过头去“怎么了?沈贤弟?”
“这样的田地农庄,想必耗资巨大,如果您只是想举事的话,用不着这样吧。”
林得万笑着摇摇头“沈贤弟,我有个愿景,一个听起来可能有些幼稚的愿景,我想让全天下,耕者有其田,男耕女织,过上平静的日子,而不是忙着征讨四夷,弃黎民于不顾。”
“这不可能,中央之国,当建威权于四海,这时几朝之前就有的定论。”
“是啊,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我当上皇帝,可能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林得万苦笑起来“不过,谁没做过几个过于圆满的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