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双霜很难在邓沉音的注视下觉得松快。
  她是个下着雨的女人。
  乌云在她脑袋顶上, 让她眉眼间泛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我其实一直都有你的电话号码, 放到今天才联系你, 也是实属无奈。万幸你没有换手机号。”
  邓沉音在之前就已经点了餐, 先上来的是两杯柠檬汁,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顿餐我请。”
  “邓小姐客气了。”晏双霜礼貌地抿了一口饮料。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陷入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尴尬氛围。
  邓沉音的手链撞到了杯壁上,发出了很小一声的脆响,放在邓沉音的耳朵里,却如同霹雳惊雷,将她惊醒。
  邓沉音踌躇道:“我……我们是吃了饭再聊,还是?”
  看起来好像有点无害。
  晏双霜沉着道:“现在聊吧。我正好有事情想要问。邓小姐自称是……的女朋友,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邓小姐有什么凭据能证明你说的事情吗?”
  模糊了的字眼两个人都知道。
  但晏双霜问出口之后,邓沉音像是被炮弹击中,整个人不仅苍白,甚至还摇摇欲坠。
  她强撑着回答:“我……我知道你不会信。”
  但后半句,邓沉音冷汗涔涔,一直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邓小姐要是不舒服,我们可以先去医院。”晏双霜扶着桌子,随时准备站起来。
  但邓沉音拒绝了她的建议。
  她从兜里掏出塑料袋,闷住口鼻,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层,但人却精神了一些。
  晏双霜知道,这是过呼吸了。
  如此娇弱的体质,晏双霜从未见过,好像一句话就能把人吹跑。
  她手已经悄悄按下120,只等千钧一发之际拨号出去。
  邓沉音又缓了半分钟,她朝晏双霜抱歉地笑笑,整个人像是放在展览柜里的玻璃制品,易碎而脆弱。
  抱着杯子,邓沉音说:“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了。”
  左岚简是个儿科医生,本不该跟邓沉音有什么交集。
  但架不住邓沉音是个医院常客。
  市三医院腺体科、产科还有精神科都很出名。
  邓沉音恰好两个方面都有问题——腺体和精神。
  她是个先天腺体有缺陷的omega,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确诊,无法释放信息素,上学时期遭受了很严重的校园暴力。
  在又被确诊抑郁症以后,邓沉音就在医院住下了。
  那时候,她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长期住院让邓沉音一天天消沉了下去,但就是在某一天从医院花坛散步回来,她看见了正哄着小朋友的左岚简。
  “这样温柔的人,天生就适合当儿科医生。”邓沉音说,“我看了他很久很久,不敢上去打招呼。可某一天,我突然有了个自私的想法——要是我也是个小孩就好了。”
  这样,她也能享受到这样的温柔。
  邓沉音站在墙角偷看的行径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左岚简抓住了。
  “你也想要吗?”左岚简像是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的行为,一口气将剩下的糖都给了她,笑容温柔又腼腆,他耐心地叮嘱,“如果不够的话,可以来一楼找我拿。但要记得不要和着药一起吃。”
  墙角阴郁的大人,也被当小朋友哄了。
  邓沉音攥紧了手里的糖,她没有吃,而是去外面买了个罐子,将它们一颗颗地放了进去。
  这种糖并不金贵,是批发市场里的便宜货色。
  可邓沉音将盖子拧好,放到了自己的柜子里,锁上了。
  如同锁上了自己仅有的快乐。
  她开始频繁地找左岚简聊天,一天,两天。
  她得到的糖也越来越多,红色、绿色、紫色。
  “于是某一天,左医生告诉我,他有点困扰。”邓沉音的笑容缥缈,有一种抓不住任何东西的无力感,“医生和病患的身份间隔,是我们永远跨不过的距离。”
  “我第一次,想要变好。”
  烂泥一样的人生,好不容易迎来一朵晨曦,她想从雨季走出来,想要以正常人的身份做左岚简的女朋友。
  晏双霜说:“可是他……是个omega啊。”
  左岚简和邓沉音是同性别。
  邓沉音说:“在没有进化出第二性之前,女人和女人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晏双霜道歉:“对不起。”
  小小的插曲之后。
  “可是我还没有好,还没有等到我去告白,左医生他就消失在海里了。”邓沉音抬眼看向她,“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古辛。”
  提起古辛的时候,邓沉音的语气有种奇异的兴奋感。
  晏双霜本能地皱了皱眉。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不正常。”邓沉音背后放了个小包,她拿起来,却没有从里面拿东西,“我好痛苦。比得病的时候还要痛苦。可是一想到左医生的妹妹也和我一样痛苦,我就又变得快乐了。”
  “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我感同身受,一起在思念着左岚简,没日没夜地为左岚简伤心。”邓沉音捏着包,她清丽的面庞上快乐和愤怒交织,“我哭了好久。明明是差一点要成为情侣的关系。可是,他不在了。”
  “他的同事不会记得他,他的病患不会记得他。只有我,因为喜欢他,所以永远记得他。我好生气,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了。左医生是个多么好的人啊,他帮助了好多人,还会给残疾儿童捐款。可是大家说忘就忘,太无情了。”邓沉音好像是在向晏双霜征询意见,“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