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广王猛的睁开一双血色的轮眼,触不及防捏起艾叶心惊到惨白的脸,几欲吞噬他最后的理智!
断人孽福的地府尊主洪声大震,在诺大殿内跌宕回响,荡四处逼压,高声质问道!
“你甘受九雷压顶,强行洗清杀孽,是不是!”
秦广王看眼前之人的瞳孔瞬间收紧,薄柳似的抖个不停,却还能咬死牙关撑在面前,语气并未放轻半分:
“你是修炼数千年的昆山大妖,就算不成正果飞升成仙,修为也定不比天宫上那些个小仙君差,甚至可与各路上仙一敌,而今却连黄泉黑路都显走不完,活像半个废物!”
艾叶被正中软肋,黯然垂眼,一声不吭。
“倒也是了不起,九雷压顶不仅无事撑得下来,还能用这么短的时间重修元神,飞升成仙。大妖,你瞒得过天上那天帝老儿,可是瞒不过我。”
秦广王满是嘲讽地言罢,将其甩开。
艾叶辛酸地强扯了抹笑,哀而不伤道:“是,那又怎样呢。大王尽可去告发我,只是今日我既然已经走进这玄冥宫,您答应过我的,君无戏言。”
地府冥王朗声大笑,只摆摆手,收起脸上的震慑气唳:“他天帝老儿收什么样的人,我可管不着,更没那闲情去告发你。你既得修成仙体,便是已受了该受的罚,且造了真实的福祉,无碍。”
“小仙君,速速道来你想寻的那人。”
艾叶浑身早已被冷汗浸了个透,涔涔雨下,还有些惶惶不安地盯着秦广王华服衣摆。
“不过事先说好。本座即便替你寻到了人,但你定要记得神仙不可擅改凡人命格,更不可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你若真心想助他,务必要暗中行事,否则如果凡人生时逆天行事,死后按律是要魂飞魄散,反倒害了他。”
“是,在下懂得。”艾叶应道。
“好。”
秦广王大手一挥,眼前金光爆开,碎金漫天,一团祥云落入昏暗大殿,映成大片氤氲!
深渊升出朝阳圆日,豪光大作刺破黑暗,九泉地府不息长夜点出盛阳虹光。良久,待炫目祥云金光散去,只留一捆金丝红绸的竹简悬于空中!
秦广王手指轻点,细竹简中密密麻麻涌出满堂的笔墨篆文,源源不断,纷纷在大殿内旋转飞舞,定睛一看,都是些人名。
艾叶愣在原地,望此逍遥豪书,壮观景色瞠目结舌!
“名讳。”秦广王声音低沉浑长,如殿堂编钟鸣奏。
“上顾氏,下……望舒。”
顾望舒。望舒。
这个他默念了千万次,七百余年的名字。
撑他扛过九雷压顶,浑身筋骨寸断肌肤灼烂,几乎散尽元神,周而复始,九死连环之痛的名字。
是他孤寂隐世,沉伦往复,从爱意化成执念,而固执寻觅的名字。
顾望舒。
“生辰八字。”
“不知……他是个孤儿。”艾叶低声呢喃,失了自信。
“那他亡于哪年。”
“七百三十又三年前。”艾叶不假思索。
“还有没有别的了?泛泛难寻。”
艾叶脑海飞转,时过境迁,早已是埋没无垠七百余年,可那时回忆竟然能还会如此鲜明,一幕幕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日。
初见在昨日,共赴绣谷也在昨日;妖门大开,他宁以身殉天下亦在昨日。
一时竟不知从何道起。
记得他月下沐影遥遥走来,伴着那静心清脆银铃声。
记他持伞而立,迎月光渺渺桂树飘香,瑶琴声醇灵韵笼身,一副出尘仙人姿态。
也记他执桂魄剑于群鬼煞之间,撑一道漫天结印坚守城池,敛容屏气,杀伐果断。
更记他怀中温热,相拥而眠,日夜缠绵时,身上融进骨子里的桂花香气。
一分一寸,未忘记丝毫。
然这些记忆亦是最毒的药,最恶的咒,每次如惊涛骇浪涌回脑海时,都是几乎要了命的又悔又痛。
艾叶惶然闭眼,试图笨拙又可怜地抽刀断水:“他是个月人,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妖王九子夺位之时曾仗剑一击诛巨邪,也曾以凡身唤天雷斩大妖,护一城百姓,是救过世的。”
“他救得世,却没能救自己。”
秦广王没再应声,头顶竹简飞转,墨写名讳满殿驰骋地,过了不知多久,地府一殿王眉头骤紧,挥手止风,纳百万笔墨入册中,血轮瞳归漆黑,静停了几会儿。
空旷大殿瞬归死寂,艾叶大气都不敢再出,紧张得堪比在等宣告的亡魂。
“嘶……奇怪。”
艾叶心头一颤:“殿下,怎么了!”
“此人未曾踏过这黄泉黑路。”
“人死怎可能不踏黄泉路!”艾叶心急不择言:“就算罪大恶极永无轮回,至少也要在您这儿受审啊!更何况他救世,舍身,不成神就罢了,怎还平白丢了不成?”
秦广王顺须道:“他这通天福祉,转生定会成为皇族贵甲,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可为何没能踏上这黄泉之路,成个无魂之人?大概解释就只剩——”
艾叶早听出言外之意,双拳捏紧,胸口剧烈起伏。
“就算这人真做了七百多年孤魂野鬼,早该成了恶煞得祸天下,地府三千鬼厮不可能没听过这等恶煞名号。”
艾叶清晰听得自己沉重心跳,咚,咚,咚地敲着胸膛,一下,两下,三下,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