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曜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一对浅妃的瞳仁。
“你说……”
“怎么,星君是想到什么了吗?”
司月星君原地思量了会儿,站起了身。
双手背后,长袖遮住葱葱玉指,一身白纱飘荡空中,随性披散着的白发伴桂花肆意飞舞,连衣衫都未系紧地露着前胸大片雪肤。
只凝起一张冰霜样清冷虔神的脸,望面前几只嬉闹的兔儿出神。
“罢了。你替我把酒取来吧,这白玉京真是日复一日,无聊得很。”
小仙侍望了他半晌,眼里掠过丝难以道明的神色,失望地撇撇嘴,应了声“是”。
“他忘了,他忘了。”远处草田里的兔子飞走,小声嘘言。
“真不记得,不记得。”
“忘啦,忘啦。”
怎道头顶蓦地掠过道冷光,险些削了耳朵,立马炸了毛地撒腿乱跑。
“少嚼舌根,全给你们丢下凡装盘子里去!”镜儿将绸带纳回,传声骂道。
镜儿再一叹气,抱起胳膊往那树下背影处看。
想自家星君下凡一世,拯救人间苍生万民于危难,归来时却要斫断一身前尘缘丝。
自己在天上旁观一切,终是知晓天机却不能道破。
若是讲了,将这段姻缘丝归还于他,那便是九道天雷之罪,搞不好要灰飞烟灭的。
毕竟成仙不易,谁会拿自己千万年的修为去道别人的天机啊。
只好摇摇头,足尖晃银铃走远。
徒留素曜独自一人立在这庞大空广的白玉京中,拥着一身不灭月光,望花开四季的桂树发呆。
身旁桂花似雪,宛若九月人间三秋。
一只白凤栖落在树上,抖了抖羽翼,抛下一片点点星光,与三声悲鸣。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空荡脚腕,怅然若失的一挥衣袖,踏着一地落花碎光,向着浑身罩着圣光的白玉殿走去。
耳畔仙钟浑沉的余音还绕在空中,大殿的飞檐上盘踞着只华贵似玉的白龙,四只龙爪抠着大梁俯下身来,将一颗巨大的龙头凑到他面前,冲他眨巴眨巴眼,自鼻息中呼出一阵奇香无比的迷雾。
……?!
——【“小妖怪?小妖怪!”】
——【兔子……我要吃兔子!】
素曜蹙紧眼楣,脑海中又回荡起模糊且微弱的呼喊声。
那声音里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引他不住回头向望,却只能看到一个不成形的虚影,一身花白色的袍子,又似是一头白发的人影,拼命朝自己招手。
却当他每每欲想迈开步子走近去看,都会恍然自虚梦中惊醒。
周遭一切尽如静湖水面被投了颗石子,翻着涟漪破碎开;紧接便是一阵头昏脑胀几乎裂开般的痛,似乎在强行将他从那虚妄梦境中拉扯出来!
“白钰!”素曜怒道:“这时候喷什么云山雾,哪能静心了,反倒惹我头痛!”
白龙好心反挨了骂,悻悻朝他嗤了两口温气,缩回屋檐去了。
恰好几只玉兔从脚下溜过,其中一只还停下来嗅了嗅脚背。
这小玩意粉嫩的小鼻头抽动,几根胡须搔得痒,直惹人爱。
……怎么会有人爱吃兔子啊。
真是粗鄙至极。
自下人世走那一遭,都已经过了无数个天上两年,人间早是个大几百年过去了,这头痛的遗症可真严重。
天帝那个坏心眼糟老头子,嫌自己在这白玉京里成天游手好闲着发霉,便连哄带骗的央他下凡一趟揽了个救世的破差事。
“素曜,你就去一趟吧。别人我不放心,他们都没那能耐!”
“我不去。你手下仙班无数,跑这麻烦我来做什么。”
“积德行善,福祉多多益善嘛。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人间有难,别的神官不是忙得要命,再不就是本事不够用,加之事态危及,关系妖界王战,我仙界不好掺手——
“不去。”
“哎呀,你看你,根基深厚又不差那么个一魂一魄的,不耽误事儿!”
“一魂一魄也是我的,不去。”
天帝老头急得跺脚:“放眼过去,整个天界上仙中也就你还能每日悠然自得,浇树喝酒,养龙喂兔子,就去帮持一下怎么了!”
“那您自己去。我这儿忙得很,民声成日在耳边荡,还有那上元节的祈愿,处理不完。”
天帝御袍撑得一身天地尊主气概,夺目神光晃得他眼晕,还毫不自知地摊着手掌在他面前摆晃:
“事成回来,我给你备五千年份的玉皇御酿,管够!”
“……”
“成?”
“……”
“好咯,当你默认了啊!”
……
可你这老顽固也没和我说过会头痛上几年啊。
他砸砸嘴,品了品口中御酿的余香。
不过这酒香当真是不错。
素曜乍地回身摆着空壶,适才散开的前襟半边已经滑落到肩下了。
“什么妖?什么妖啊。”
镜儿闻声展眉,刚要开口回答,“啊!”地一声尖叫捂了眼,着急忙慌跑过来垫脚给他把那衣袍拉上去。
“好歹是三界主神呢,麻烦您照顾些形象!”
“我要什么形象。下界将我画得五花八门各有姿色,用不着我费心思。”
“行了吧。”镜儿翻白眼道:“您不妨有空给人间托个梦,化出真身让他们看看,不然那些个香火上来了都不知道该往谁家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