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沉默一瞬,问道:“不知娘亲有何事吩咐?”
大娘道:“我听闻,莲平庵藏了几卷稀世经书,钧儿替我问问住持,可否誊抄几册来?”
岳昔钧道:“叫信鸽给空尘带封信问问便是了。”
大娘道:“还是钧儿替为娘去一趟,方显诚意。”
岳昔钧终于轻轻地应道:“好。”
众人皆心知肚明,此一行并非是求甚么经,而是叫岳昔钧远远看一眼昔日楼阁、昔日人物,以期慰藉相思之情,治了这心病。
岳昔钧换上了出行的衣服,拖着病体,半是糊里糊涂半是清清明明地上了马车。随行的只有安隐一人,只因人多并不好办事——毕竟京城大略并不准“岳昔钧”及她的家人入内了。
马车行到镇上,停在一处院子前。岳昔钧在车中便听见院中有人吊嗓子,唱的是《文昭关》,“心中有事难阖眼,翻来覆去睡不安”一句。
安隐上前叩门,和来人寒暄一阵,便将车子停在了院中。
岳昔钧被搀扶着下了车,头重脚轻中,她瞧见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踢腿的踢腿,跑圆场的跑圆场——原来这是一处戏班。
安隐向岳昔钧介绍了这庆彩班班主,班主名叫李春喜,四十上下,笑眯眯地接待了岳昔钧。
岳昔钧和安隐在客房安顿好,岳昔钧方开言问道:“我们要随庆彩班一同进京么?”
安隐道:“不错,大夫人托卢鸿雪卢公子介绍的班子,信得过的。”
岳昔钧点了点头。
安隐又道:“班主适才问我,是明日起行,还是过几日再走?小姐你看何日为好?”
岳昔钧笑道:“难道我还要算个良辰吉日么?事不宜迟,明日若能起行,便明日走罢。”
由是,二人将息一日,翌日一早,便跟随戏班起行往京城去了。
第89章 隔墙听戏戏不解意
岳昔钧和安隐顶了庆彩班两位坤旦的身份, 一路顺风顺水,一直来至京城。
京城和去时未有甚么不同。鸡鸣开市,更漏唱夜, 朝朝暮暮, 去去来来, 日复一日。
庆彩班来京城的由头是唱堂会,因此,一到京城,马车便直奔东家而去。岳昔钧坐在车中, 只觉马蹄缓缓停下, 李春喜和甚么人寒暄一阵,那人上前来瞧了瞧岳昔钧这个“练功不慎摔断腿的武旦”, 便将马车放行进府。
岳昔钧上了些妆,虽不能全然改头换面, 也是遮掩一番, 若非见过她女装的那几位,其余人怎也不会想到她便是丧命火海的明珠公主驸马。
一行人在偏房安置好,歇息一夜, 翌日一早,李春喜便带人去戏台排练。岳昔钧不好在卧房中睡大觉, 拄着拐去看衣箱。
刚出了院门,就有丫鬟来嘱咐道:“我们大奶奶吩咐了,只叫我领你们从小道走,万不可走岔了道,冲撞了小姐们。”
李春喜连连道:“是, 是。”
那丫鬟便走在前头领路,庆彩班的众人带着行头跟着她身后, 也不敢高声而语。一时间,只闻脚步声、交头接耳声,以及岳昔钧的拐杖敲在地上的声响。
安隐偷偷觑了一眼岳昔钧的神色。岳昔钧面上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衬着敷粉涂朱的桃花面,大略也当得起一句“巧笑倩兮”。但安隐却暗暗担忧起来。岳昔钧此时好像勾了脸一般,是戏中人,不是身外客了。
安隐知道,这一路岳昔钧都平平静静,那是平湖底下的深渊漩涡不见于人。
丫鬟带着他们走过无人的小道,一路穿庭过院,见太湖石落于荷池,步繁花绿茵,岳昔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已然盛夏了。
岳昔钧茫然抬首,骄阳高挂,无声无息。
她双目一刺,复又低下了首。因而不曾瞧见,不远处阁楼之上,有人倚窗回首,却恰望见她低眉。
戏楼倒是凉爽,岳昔钧挑开“出将”的帘子,钻入了后场之中。她寻了一处,挨着衣箱坐下,闭目养神起来。只听一墙之隔的台上,文武场锣鼓声振,青衣在唱《春闺梦》,恰唱到“可怜负弩充前阵”。
安隐在倒茶水,水从茶壶中“呼呼”泻入茶盏之中,这声在胡琴板鼓声下本该微不可察,岳昔钧却听得清清楚楚。
台上张氏还在唱:“可曾身体蒙伤损,是否烽烟屡受惊……”
安隐端了茶盏来唤岳昔钧,道:“小姐,吃口茶罢。”
岳昔钧缓缓睁眼,笑着接过,道:“多谢。”
于是,那句“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便被掩在了交谈声中。
岳昔钧吃了一口,安隐听得外面唱到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连忙大声道:“小姐早晨不曾吃些甚么,可要我去拿些糕点来?”
岳昔钧道:“不必劳烦,我不甚饿。你若是肚饿,自去吃便了,不用管我。”
她言罢,只闻戏声已然到了“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安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生怕岳昔钧听了戏词,又添了痴病,便不好了。
安隐也笑道:“我也不饿,不吃啦。”
岳昔钧哪里不明白安隐的苦心,只是二人做个心照不宣罢了,相视一笑,挨着坐在一处听戏。安隐帮着检了几次场,这次也是如前一般帮忙从台前撤下桌椅,岳昔钧却久不见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