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岔开了话头,道:“我好半天不曾见英都和空尘师太,怀玉,你知晓她们在何处否?”
谢文琼道:“你都不知,我如何能知晓?”
岳昔钧道:“这倒也是。我们去寻她们一寻,一处玩耍,好也不好?”
谢文琼道:“也好。”
岳昔钧拄了拐起身,笑道:“我先饮口茶,怀玉要润嗓否?”
谢文琼也起身道:“我为你沏茶,你不要走动为好。”
岳昔钧道:“不打紧,走走也不至于僵坏了。”
于是,二人入到室中,谢文琼背身去取茶壶,岳昔钧悄悄开柜,将英都的骨笛收入袖中。
谢文琼捧了茶盏,交予岳昔钧手,道:“正温。”
岳昔钧道:“多谢。”
她饮了一口,便搁下了,心不在焉地道:“走罢。”
谢文琼伸手搀住岳昔钧,道:“小心。”
岳昔钧笑道:“无有这般娇贵。”
谢文琼道:“往后你好了,叫我搀我还不搀呢。”
岳昔钧一笑以答。
英都和空尘正在屋中闲坐,空尘入了定,英都坐在桌边支颐神游,见了谢岳二人到来,方起身道:“外间说话。”
岳昔钧见了空尘正打坐,便也了然,转身往外间走时,背过手向英都打了个手势。此手势乃是二人早前约定好的,英都见了,心下一凛,想道:太子果然是冲若轻而来,却不知何事,我不好在当中搅合,暂躲入地窖便了。
由是,三人在前厅说一回话,英都便推说吃了药身子困乏,岳昔钧顺势告辞,携着谢文琼正往屋外走,便见伴月匆匆跑来,面色焦急。
谢文琼问道:“何事惊慌?”
伴月瞧了岳昔钧一眼,欲言又止。
岳昔钧会意,笑道:“前面花开正好,我去瞧瞧。”
谢文琼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来。”
岳昔钧颔首前行,伴月见她走得远了,方道:“殿下,我瞧着有几位夫人在收拾细软,恐怕是生了甚么事端,要逃了。”
谢文琼平静地道:“我当是甚么大事,却是这等小事,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伴月道:“她们要走,却不知会我们,岂不是……岂不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谢文琼道:“我和她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客居,何必要知会我们?”
伴月迟疑道:“那驸马……”
谢文琼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彩云易散琉璃脆,常态矣。”
却只听屋中空尘出言道:“阿弥陀佛。”
原来,谢文琼和伴月正在空尘院中交谈,空尘恰巧听见,长身出了门,合十道:“谢施主谅我无心听闻。”
谢文琼也合掌还了一礼,道:“是我等打搅了师太清修。”
空尘道:“施主言重了。我本不该插手施主之事,只是闻听施主方才所言,有一言劝告,施主听罢也便忘了罢。”
谢文琼道:“师太请讲。”
空尘道:“有情皆苦海,情深则不寿。”
谢文琼与伴月所言的话中,虽有释怀之意,却无释怀之心,空尘心窍通透,自然是听了出来的,方出言指点。
谢文琼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太指教。”
空尘又合掌一礼,道:“善哉善哉。”
空尘心知,谢文琼苦海痴缠,是三言两语开解不了的,恐怕只有切身切肤,方能参悟了透,孽波回头。
然而,人世间的凡夫俗子,哪个不是如此这般?
空尘便是说到舌干唾尽,也救不了这许多的情苦恨难,她深知点到为止之理,恰如菩萨杨枝一洒,甘露几点而已。更何况,又有那不信神佛者,乐于情爱挣扎,自中别生乐趣,空尘又如何能懂?故而她瞧出谢文琼有不悔改之意,却不再相劝,默然回屋中去了。
伴月却不在意这些,只问道:“殿下,既然她们要走,我们何不也动身?”
谢文琼反问道:“动身却往何处去?”
伴月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回京。”
谢文琼极目远望,淡淡道:“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为何要回京?”
伴月立时改口,道:“是奴婢擅专了,殿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谢文琼道:“这恐怕由不得我罢?”
伴月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谢文琼刚言过“天高地广,何处去不得”,却又说由不得自己。她试探道:“奴婢斗胆,敢问殿下这是何意呢?”
谢文琼将目光掠至伴月面上,问道:“我来此处之前,曾经问你,我待你还算宽厚罢?你可还记得当日如何作答?”
伴月道:“奴婢答,殿下待我是极好的。”
谢文琼道:“我待你极好,恐怕你却不以为意罢。”
伴月惶恐道:“奴婢不敢。”
谢文琼道:“好个不敢——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任你诳瞒么?”
伴月立时跪下,连声道:“殿下,冤枉。”
谢文琼瞧也不瞧,只道:“冤是不冤,过后便见分晓。”
谢文琼并非糊涂之人,她心中清楚明白,自己和岳昔钧当中横亘这上一辈的恩怨,六娘口中说甚么放下了,却也不过是做戏而已。既然是做戏,便是料定谢文琼和岳昔钧二人不会长久,便是另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