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眉眼弯弯,将农具放下,挑了一把镰刀,直起腰来又问道:“那她读书么?”
岳昔钧细细回想,道:“皇家子女,理当是读的,她书房中也多有藏书,只是谈吐之中不曾掉过书袋,却也不是粗鲁之人。”
七娘开始弯腰割草,口中不停道:“琴棋书画可通么?”
岳昔钧想起那张忘八图,不由一笑道:“棋艺与书艺蛮通,只是这画么,就叫人不敢恭维了。至于琴艺如何,我不曾有幸耳闻,是不知道的了。”
七娘眼珠一转,又道:“那么,她待你如何?”
三娘插话道:“俺们刚才正说这个嘞!听安隐讲,那公主有些跋扈。”
岳昔钧道:“她待我,初时不好。”
三娘与七娘异口同声地道:“怎么?”
“动辄找茬罢了,”岳昔钧道,“不过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她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三娘与七娘对视一眼,七娘道:“那你如何应对?”
“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岳昔钧随手揪了一根草,捏在手里把玩,“见招拆招罢了。”
三娘道:“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主儿,不肯吃亏的,但真吃了亏,只管跟娘亲们说。”
岳昔钧笑道:“晓得。”
七娘又问道:“初时不好,往后便好了么?”
岳昔钧道:“嗯。”
三娘和七娘等了一阵,又是异口同声地道:“没啦?”
岳昔钧道:“日久和缓,对我好一些,便也没甚么。”
七娘道:“不是问你缘故,她怎么对你好?”
岳昔钧又是一阵回想,半晌竟然喃喃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三娘惊讶道,“你说对你好,咋又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岳昔钧呼出一口气,道:“我也觉得怪得很。若要我讲,娘亲们怎么对我好,我能讲七天七夜也讲不完,如何教我本领,如何为我裁衣,如何病中照顾……便是一同吃饭这件平常事,也能把其乐融融讲上一讲。但到了殿下——公主这里,我却、我却……”
岳昔钧迷茫道:“我却不知该讲甚么为好。倘若说她当真没有一件待我好的事情便罢,但实实是有的,她也曾记挂我随口胡诌的病情……”
七娘道:“让七娘猜一猜,是不是她待你的好,是隔着烟纱一般朦朦胧胧,似有似无,你只能觉察她不再针锋相对,却不曾有我们这般浓烈直白的好?”
岳昔钧点头道:“不错。”
七娘笑道:“你这个呆子,母女和夫妻之间,那是不同的。”
岳昔钧吓了一跳——她向来沉稳,许多年不曾被唬得一跳了——连声道:“七娘,我还没有入戏,你便要过一过做岳母婆婆的瘾了么?”
“哦呦,”七娘止不住发笑,拿着镰刀的手都开始打颤,“这倒说起我来啦?我还要夸你不曾乐不思蜀,已然是大大的孝女了呢!”
岳昔钧有些莫名其妙,道:“七娘,你在讲甚么,我怎会乐不思蜀?”
七娘道:“公主生得又好,也识诗书、能论棋,还是个性子烈又能作绕指柔的,难道你不欢喜?”
岳昔钧更加莫名其妙,道:“我欢喜何来?”
七娘只“咯咯”发笑,并不答话。岳昔钧央了一句,她还是但笑不语。
倒是三娘憋不住,快人快语道:“我们姊妹几个早私底下论过了,恐怕钧儿你叫我们养的,不喜欢男人啦,看来只有公主这样的,才能收得了你!”
岳昔钧素来带着游刃有余神色的面庞缓缓露出呆滞之色,她被大火燎过而喑哑的喉咙里缓缓挤出一个乌鸦叫唤般的字:“……啊?”
而谢文琼那边,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卢府还有人居住。
谢文琼即刻动身,登门叩见。
这时已经入夏了,满街树荫繁茂起来,日头也有种绵延不绝的意味在。
卢府门楣瞧着十分干净,显然有人时常洒扫。匾额是块老匾,火痕犹在,字也看不太真切,但有修补上漆的痕迹,面上也擦得光亮。贴着的对子也是今年新题的,字句都合宜。
种种情状,皆示此处有人住了许久了。
府中有人应门来,是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而立上下,见到来人,问道:“诸位是?”
谢文琼问道:“敢问卢鸿雪可在此处否?”
那男子迟疑一下,道:“在。诸位寻他何事?”
谢文琼道:“我乃她京中旧友,听闻她受了伤,特来探望。”
那男子更加迟疑,复问道:“不知阁下怎生称呼?”
谢文琼道:“我姓沈。”
“原来是沈姑娘,”那男子道,“恐怕沈姑娘寻错门了,你要寻的卢鸿雪并不在此处。”
谢文琼道:“先时不是说在么?怎的又不在了?”
那男子道:“鄙人正是卢鸿雪。”
谢文琼心中一惊,问道:“恕我冒昧,令尊名讳可是上瀚下海,令堂可是姓孔?”
卢鸿雪道:“不错,你怎知我爹娘的名讳?”
谢文琼道:“我祖父曾与令尊令堂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