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慎心中一惊,道:“难道是大理寺中有内鬼么?”
沈正儒道:“人命攸关的大事,若是真有内鬼,这位内鬼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罢。”
沈淑慎试探道:“祖父您的意思是……”
她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能瞒天过海的,必当是一手遮天之人。
沈正儒缓缓点了点头。
沈淑慎心中发寒,道:“那是冲谁来的?”
沈正儒道:“这便是你我不能问的了。这几日你也少往公主府走动罢,先避一避风头。”
沈淑慎咬了咬唇,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彼此回避静观其变才是正理,这样对谢文琼也好,因而沈淑慎轻轻点了下头。
往后两日,沈淑慎果然不曾往公主府去。
谢文琼这几日病恹恹的,只觉头痛乏力,无有精神,每日吃了便睡,睡了又吃,浑浑噩噩的,无心他事。懒点胭脂,无人再尝口中一点“灵药”;倦上凉亭,谁人跪东风笑语说戏言;疏逛戏台,画地棋盘蓦然已成昨日;惧看枝头,麻雀绝然一去不再归来。
自驸马走后,谢文琼才恍然发觉,她不过伴自己两月而已,却怎觉得时日很久很久了——久到睹物思人。
谢文琼听不得一点“驸马”二字,胆敢有在她面前提这两个字的,谢文琼便苍白着脸怫然不悦,也不出言痛斥,只手边有甚么,便摔了甚么,因而伴月试探着提了一次,也不敢再言。
谢文琼终于在某个深夜大哭出声。她切切实实地、完完全全地意识到——岳昔钧死了。
夜中悲声大恸,白日行尸走肉。谢文琼半人半鬼,形容憔悴。伴月、沉榆等人忧心忡忡,却也束手无策。整个公主府静极了,人人行走坐卧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谢文琼,府中弥漫着一股近乎与死气的气息。
皇帝和皇后倒差人来慰问过,叫谢文琼去宫中住一阵,谢文琼推拒了。她的几位兄弟姊妹送来了些东西给她压惊,谢文琼看也不看,全叫伴月收了起来。谢文琼不见外客,自个儿连屋也不曾出,用膳都是伴月端到谢文琼寝室之中,否则谢文琼是决计不肯迈一步去往膳厅的。
谢文琼不言不语的情状使伴月当真有些忧心了,见谢文琼有时候蹙眉揉首,显是头痛了,伴月却又不敢直言相劝,小心翼翼地问了问是否要请太医,谢文琼也摇摇头,拒绝了。
如此这般过了四日,谢文琼终于从自封自闭的状态中走出些许。沈淑慎那厢无有动静,谢文琼想要报仇之心无比迫切,因而她不再等待消息,直入宫中打探。
那日天朗气清,谢文琼入宫后,也不哭,也不闹,只呆坐着,帝后问一句答一句,神情僵木。
皇后倒先承受不住,哭了一回,谢文琼此时方开口问道:“父皇,母后,可知纵火之人是谁?”
皇帝道:“我儿好生休养,自然会给你交代。”
谢文琼道:“京中酒楼纵火,这是不将火师放在眼里,不将金吾卫放在眼里,恐怕也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诛心,皇帝立时就有些不悦了。
谢文琼接着道:“四天了,案子还没有眉目,想来大理寺一干人,怕是玩忽职守了罢。”
谢文琼仗着自己哀痛的状态,不惧直言直语,果然帝后没有出言开责。
皇帝道:“并非没有眉目,只是还在侦办,一旦确定犯人,必定叫我儿发落一番,再行处死。”
谢文琼道:“那如今的眉目是甚么?”
皇帝道:“大理寺卿禀告过朕,酒楼中的小二有嫌疑。”
“他因何而纵火?总该有个缘故罢。”谢文琼问道。
皇帝道:“这便就在讯问之中了。”
谢文琼道:“四天还不曾撬开一个小二的嘴么? ”
皇帝缓缓道:“皇儿不必操心这些,好好休养是正经。”
谢文琼抬眼直视皇帝,见他无甚表情,又转头看见皇后拭了泪,谢文琼便道:“好,儿臣知晓了。”
谢文琼起身告退,皇后留她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也都是平常之言,谢文琼旁敲侧击问了一句纵火案之事,皇后也只说不知,于是,谢文琼略坐一坐,便又告了辞。
谢文琼走出大殿,忽而觉得有些疲惫。她原本以为的父慈母爱,如今终于露出了点帝王家骨子里的无情来——皇帝不叫她关心纵火之事,究竟是不忍她操心,还是另有隐情,譬如包庇了甚么人?皇后倒是真心落泪,只是也不曾告知实情,是在忌惮甚么?
谢文琼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此次纵火的主使者,很可能是自己的哪位“好兄弟”。否则,皇帝皇后怎会三缄其口?这位“好兄弟”必定还是母族势力大的,不然皇后何必怕谢文琼卷进去?
若是如此,谢文琼便有了怀疑人选——大皇子和三皇子。
大皇子谢文璠母族出帝师,近年来又在兵部势力渐大。而三皇子谢文琳母族也是兵部的势力,金吾卫中人手多。皇帝有意叫两家相互牵制,因而一时半刻不会动他们。
谢文琼怀疑他二人,也是因为酒楼纵火,金吾卫有失职之嫌。但是怀疑归怀疑,谢文琼一来并无证据,二来并无人手,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她缓步廊中,忧思忡忡,抬眼见天上骄阳,心中想到岳昔钧再也看不见日光,又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