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雪胎玉骨玲珑窍,一个是半掩梅花带血香,一个抱着韧腰想“难怪戏里唱‘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一个扶着玉臂想“‘见了你紧相偎……’,住了!”。
良久,谢文琼缓缓起身,唇比点了胭脂还要红上三分,腮边霞云满散至耳。而岳昔钧深喘一口,涣散的双眸拢聚起来,下唇伤处已凝,血丝早已被不知谁人吞吃入腹。
谢文琼整整衣衫,岳昔钧也拉拉袍服。
“万事开头难”,岳昔钧既然已过了坎,便也从容起来,笑道:“殿下可能谅了臣否?”
谢文琼心中愉悦,也暂先不去想岳昔钧因何反常,施施然坐定,道:“自然。”
岳昔钧道:“谢殿下。”
谢文琼轻哼一声,以示知晓,冲门外唤道:“伴月。”
伴月应声推门而入,垂手垂头,规规矩矩地站着门边听传。
谢文琼见她这个情态,不由笑骂道:“你这丫头,这时候装起天聋地哑了?”
伴月由是展颜笑道:“殿下,奴婢哪敢。”
谢文琼不和她纠缠,吩咐道:“把匕首捡了,传膳罢。”
伴月应了声“是”,便蹲下身,将被岳昔钧丢在地上的匕首捧了,归入鞘中,好好在博古架中置好,便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岳昔钧盯着那匕首瞧了一眼,又问了一遍:“殿下的匕首叫甚么名字?”
谢文琼道:“慎择。”
谢文瑛走后,谢文琼时常做起一个梦来。梦中,她才是和亲之人,在马车之中从京城驶向了草原。她从车中探窗回望,甍檐重重叠叠,不见来路,亦不见归途。
由是,谢文琼时时思想:宫城中浑噩的明珠公主,和为国远行的广惠公主,究竟哪个更可怜一些?可是浑浑噩噩而过活,在旁人看来,是无忧无虑,又有甚么可怜的?若是当时我开口肯替谢文瑛和亲……
但她当时终究没有开这个口。谢文琼不愿和亲,她也不愿谢文瑛和亲,不愿丰朝的任何一位女子和亲。所以,她上斥朝政,下叱朝臣,犯了皇帝的忌讳,无能扭转半分局面。
谢文琼头回切实明白了甚么是“蚍蜉撼大树”。
她太天真了。京城宫门十二道,她困在其中,她极目望不见一里之外。
谢文瑛的最终离去,磨去了谢文琼一缕傲气。再往后,谢文琼不敢再如此强硬决绝地反抗父皇、母后,否则以她从前的脾性,对于赐婚便不是关起门来闹一通出气便罢的了——她从前也万万不肯忍下赐婚这件事。
——故而,谢文琼名匕首为“慎择”,便有诫己之意。
而今日,“慎择”曾横在谢文琼与岳昔钧之间。这是谢文琼的选择之机,也是岳昔钧的选择之机。
谢文琼自然不能忘怀,岳昔钧曾捧着凤声剑,一字一句对自己说“殿下屏退了众人,又把利刃交与臣这样残了也能杀人的人手中——应当自危才是”。
适才,“慎择”虽然在谢文琼手中,但谢文琼如何比得过久经沙场的岳昔钧?岳昔钧是否要夺过匕首,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便是谢文琼交予岳昔钧的机会。她量岳昔钧不敢弑君,却敢用利刃去抵拒自己不愿做之事,若是岳昔钧不想与谢文琼亲热,自然也是可以的。
但岳昔钧选择了丢开匕首。
谢文琼称心如意。
不多时,伴月在门外禀报道:“殿下,膳已备好,殿下现往膳厅用膳么?”
谢文琼起身,问岳昔钧道:“驸马可要一同用膳?”
岳昔钧道:“臣为殿下侍膳。”
谢文琼先行,岳昔钧推着轮椅随后。穿行过花园,便至膳厅,桌上果然排了菜肴,有侍女当着谢文琼之面一一试过,谢文琼方举箸而餐。
刚吃没几口,就有人来报,说沈小姐求见。
今日谢文琼传膳早,往日都在半个时辰之后方用膳,因而沈淑慎来得也不算唐突。
谢文琼忽然有些不想见沈淑慎——倒不是她恶了沈淑慎,她仍同沈淑慎姊妹一般亲近。谢文琼只是觉得,自己和驸马一同吃饭,沈淑慎再来,便有些怪异。
明明在摘星楼中,三人同桌而食过。
谢文琼并无有不见沈淑慎的理由,因此,谢文琼只好道:“请她来罢。”
沈淑慎踏进膳厅之时,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异样。她瞧见岳昔钧从侍女捧着的托盘中取出两方帕子,顺手交了一方给谢文琼——先不说这自然亲昵的举动,单是岳昔钧在此,就足够沈淑慎警惕小心的了。
沈淑慎问了声好,款款落座,一开口便是绵里藏针:“驸马今儿怎有空到殿下府上来了?”
这个“有空”用得巧妙,暗讽岳昔钧日理万机,平日里晾着谢文琼。
却不待岳昔钧开口,谢文琼先道:“我平日不叫她,她自然不来。”
岳昔钧没料到谢文琼会回护她这一句,便就笑而不语。
沈淑慎顺着谢文琼的话道:“那今日,是殿下唤她来的么?”
第42章 绵里藏针针锋相对
谢文琼不想对沈淑慎撒谎, 只得呷了口茶,拿眼儿瞧了岳昔钧一眼。
岳昔钧便接口道:“殿下今日不曾唤我,是我来赔罪来了。”
沈淑慎问道:“驸马叫殿下生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