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道:“是么?听顾公子之言,颇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不知是怨我家殿下, 还是陛下,或者是——兼而有之?”
顾兴怀道:“岳驸马不必急着给在下挖坑,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我自找没趣, 平白来和你说甚么。”
“唉, ”岳昔钧轻叹道,“我并非是和顾公子话不投机,倘若顾公子指着鼻子骂我, 岳某也唾面自干,实在是顾公子话里话外隐隐有轻贱我家殿下之意, 那便恕岳某无礼了。”
顾兴怀道:“在下哪里敢对公主不敬,莫要再多言了。”
岳昔钧不知他是否是大皇子派来试探的先锋,又吃得无聊,又不能提前离席,加之装作和公主彼此恩爱这事新奇非常, 岳昔钧一时有些贪恋这种“狐假虎威”,偏生不放过顾兴怀——
“顾公子好生奇怪, ”岳昔钧缓声道,“旁人都想我多说几句,顾公子倒是与众不同。怎么,顾公子难道听闻我和公主伉俪情深,便失望了么?”
不等顾兴怀接话,岳昔钧故作恍然大悟之色,拊掌道:“是了,想来是顾公子恋慕我家殿下……”
她话未说完,顾兴怀一口酒喷出来,坐在顾兴怀旁侧的人大叫一声,甩着被溅上酒水的手,连连唤宫娥:“水!水!给爷端水洗手!顾三你忒恶心人!”
顾兴怀顾不上搭理他,急声冲岳昔钧喝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岳昔钧道:“难道在下猜错了不成?”
岳昔钧左右瞧瞧同桌看热闹的几个人,略带不解地问道:“请诸位评评理,难道顾公子这不是恼羞成怒?”
有人眯起眼,笑而不答;有人早看不惯顾兴怀,狂笑附和;也有人阴沉着脸,不知想些甚么。
顾兴怀着急辩白道:“万万没有这等事!我可没有岳驸马的好福气!”
他本是反讽岳昔钧尚了个不好相与的公主,岳昔钧只当听不出,语中带了些生气的意味,道:“还说不曾恋慕我家殿下?如今总算说了真心话了,实则内中还不是羡慕岳某的福气!”
岳昔钧乘胜追击道:“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好叫你死心——我和公主拜过了堂,她听我忆过往昔,夸过我的佩剑,她也曾赠我花,也曾为我修过面,为我请过太医,给我打过猎,陪我论过经,和我分过茶、下过棋、荡过秋千,她和我同患难,互赠过书画——”
岳昔钧顿了一顿,正色道:“她待我千般万般好,我也爱她千般万般,你是万不可再肖想了。”
岳昔钧一通半真半假的话,说起来语缓声低,却气势全开,叫人插不进一句话去。
顾兴怀百口莫辩,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岳昔钧吃了一口茶,就听身后有人说道:“公主恐怕晚间风冷,差奴婢给驸马送张毯子。”
岳昔钧微微侧首,见来人是沉榆,便伸手接了毯子,笑道:“殿下有心了。”
沉榆微微一礼,便回后宫复命去了。岳昔钧展开毯子,铺在自己双腿之上,眼含一丝矜持的得意之色,冲顾兴怀微微一笑。
顾兴怀如鲠在喉。
岳昔钧只道谢文琼消息果然灵通,配合自己做戏的时机恰到好处。
——她这便是高估谢文琼了,谢文琼在宫中并不“耳聪目明”,她既无心、也不敢往各处放人。
因此,听沉榆附耳将见闻一一禀报,谢文琼面上不由露出古怪之色:“她果真这么说?”
沉榆道:“奴婢听得真真切切,一个字都不错的。”
谢文琼初听尚有些脸热,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想来是谁又惹她不痛快了,不必管她。”
谢文琼给岳昔钧送毯子,也不过是做戏。适才,皇后似是随口问了谢文琼两句“和驸马相处如何”的话,谢文琼不想横生是非,只说“还好”,为了叫母后宽心,便差沉榆送了张毯子过去。
只是,皇后好似并不为小儿女和睦相处而开颜。
酒阑人散,岳昔钧并未同旁人一道出宫,只说在此候等公主,旁人见识过她待公主的那个劲头儿,纷纷告辞。
外廷人几散尽,皇帝也早早回宫,只有宫娥内侍们还在收拾残席。有宫娥怕怠慢了岳昔钧,来问她有没有甚么吩咐,岳昔钧摇摇头说“无有”。
月上树梢,一辆车辇从内宫驶出,停在候在宫门旁的岳昔钧身侧。
伴月从车中钻出,来扶岳昔钧,道:“驸马请上车。”
岳昔钧将腿上的毯子交到伴月手中,自己一手撑着伴月的手臂,一手拄着拐,艰难地爬上了车。
车中,谢文琼道:“驸马晚膳可曾用好?”
“谢殿下关怀,”岳昔钧在车中坐定,“好得很。”
谢文琼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宫怎听闻有人叫驸马不痛快了?”
岳昔钧道:“宵小之辈,臣不曾挂心。”
这句倒是实话。
谢文琼“噢”了一声,又问道:“果真如此么?本宫怎听说,本宫待你千般万般好,你也爱本宫千般万般?”
岳昔钧笑道:“臣言过其实了,殿下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