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昨日槐花
  没人会在意一个女孩的死活。
  胡盼春死在大象滑梯上, 死在和姚娇逃出去的路上。她在大象鼻子上绊了一跤,后脑勺磕在地上,人当场就没气儿了。
  槐花从树上飘落, 顺着滑梯飘下来, 落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落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暗红里。
  姚娇满手是血, 坐在地上抱着她死去的朋友,哭得撕心裂肺。
  人群闻声赶来, 老头老太太们个个大惊失色, 东家西家一起叹息着小姑娘命薄,又有人说起她那早逝的妈,说她爸老胡真是命苦,没了媳妇又没了姑娘。
  也有人打着哈哈说,反正老胡也不喜欢姑娘, 正好姑娘死了, 他能再娶一房生儿子了。老胡总说女孩福薄, 还真没说错, 果然要有个儿子傍身。
  好心的工友跑去找来了她爸, 她爸第一次在胡盼春的面前现出了如山的父爱,抱着胡盼春已经僵硬的身体, 谁来劝都死活不肯松开。
  他坐在原地不断干嚎着:“是谁杀了我女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到底是谁!你赔我!你赔我!”
  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藏在窗台的阴影后, 瑟瑟发抖地注视着一切。
  姚娇一直在哭, 她太小了,又受了惊吓, 说不清楚话, 胡盼春的爸就认定了, 一定是她们两个一起玩的时候,姚娇推了胡盼春。
  姚娇只会糯糯地哭,老胡就彻夜在姚家门口闹,姚父是个要面子的,问姚娇又问不出来,给钱又代表理亏,他只好联系了在国外进修的妻子,让她赶回来处理。
  姚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和姚娇聊了一夜,连问带看,通过姚娇身上的蛛丝马迹,从哭哭啼啼的姚娇口中,问出了杨和的秘密。
  胡盼春的死牵扯出了新的闹剧,小城最大的新闻不胫而走,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人家,可能会顾及女孩的声誉,从而将这件事含泪咽下去。但姚母并不是个小城里的传统女人,她在国外念书,用那些常年聚在树下打麻将的老太太的话说,“读两年洋墨水,连廉耻都不知道了”。
  不知廉耻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杨和被抓的那天,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领着姚娇站在巷子口,人们在旁边叽喳议论,多数人都在叹气,“这么小就和男人……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一个挺着大肚子,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后面追过来,她阻挠着警察,不让他们带走杨和,她拼命喊着:“都是姚娇!她勾引老师!她不要脸!我男人是好公民,警察同志不能抓我们家男人啊!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杨和也跟着喊:“是啊!我和我老婆感情很好的!都是姚娇,是她要摸我,是她勾引我的!她扒我裤子!她自己送上来的……”
  他嘴里说着各种污言秽语,不断描述着和姚娇的各种经历,直到他被压上警车的那一刻他依然在喊:“媳妇你信我,都是小姑娘不知检点!”
  路人们的脸色又变了,他们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多说的是“才这么小就这么会勾男人……长大了还得了……”
  姚娇的头就在这些声音里一点点低下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再抬起来。
  她那么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对她很和蔼的阿姨婆婆,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老师说的都是对的,一定是你的错!”
  “老师怎么会说谎呢?都是你诬陷的!”
  “干出这种事情,真不要脸!”
  ……
  姚母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没有错。
  可即使是这样,外面的闲言碎语依然穿过玻璃,一句又一句砸在她心上。
  她们说她,也在说她妈妈。
  “姚家那个媳妇,非得出国读什么书,那么大年纪了有什么用?还只生个闺女,看将来谁给她养老。”
  “这样的事,一般人哪敢往外说?她不要脸,那小娇娇还要,叫她一闹,将来可怎么活?”
  “那小娇娇也是个浪蹄子,打小就能勾引老师,杨老师多好个人,要不是她勾引,怎么可能做出来那种事呢?”
  ……
  胡盼春的爸依然在“替他那枉死的姑娘讨债”,姚母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他也心知肚明啃不下。于是他找上了另一家,杨和的老婆。
  杨和的老婆是个孕妇,什么也干不了,叫他吓了一次,差点流产。于是她更加嫉恨姚娇一家,她认为她的丈夫是个正人君子,一定是姚娇家在诬告。哪怕姚娇没有诬告,她丈夫只是摸了两下,也不至于把人送进去,让她在快临盆时失去丈夫。
  她日日都往姚娇家里扔烂菜叶,姚母每次都沉默着将菜叶扔回去。两个女人在抗争着,即便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童年时天天玩在一起的好朋友。
  “我肚子都这么大了,她怎么不讲人情呢?一定要把老杨送进去,明明就是她女儿小不要脸,还张罗出来,看以后谁敢娶!老杨是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主动碰她?”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和槐树下的老太太们聊天。
  姚母拎着菜从远处走过来,她袅袅婷婷,穿着那条熨烫板正的黑裙子,仿佛永远那样美丽而整洁,就像一个从未结婚生子的女人。
  结婚生子的女人是什么样呢?穿着针织毛衣坐在沙发上打毛线,或者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灰头土脸,总之不该是她那样。居然还把孩子丢给男人,自己出国上学,上学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