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要在徽城呆几天?”
  “顺利的话一周, 如果磨合的不太好,大约一周半吧。”
  “项目周期都这么长?”
  “看情况, 这位客户年纪比较小,我想多上点心。”
  “知道了,酒店定位发过来,有事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
  “好。”
  季严凛那边有电话进来,两人终于结束了今天的通话。
  挂掉电话,满室安静。
  牧念河手里拿着毛巾,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舒出口气。
  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摸了摸自己热气消褪的脸颊。
  —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去了医院。
  依旧是昨天的场景,程寻的妻子旁若无人的刷题,偶尔才会起来看儿子两眼,程寻则和她并肩坐着,聊孩子的情况。
  “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奶奶也年纪大了,哪里懂得什么神经母细胞瘤,孩子说肚子疼,就以为是吃东西吃坏了或吃撑了,一直没管。”
  程寻一直低着头,始终保持一位父亲的体面,牧念河转过头,俯身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信息。
  “我和介绍人了解过您二位的情况。您是和夫人都是沪市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平常很少回家。”
  “没错。我们工作都很忙,孩子就交给他奶奶带了。不过现在,再忙的工作也没必要忙了,我夫人从研究所辞职了,打算考本地的公务员。”
  牧念河视线落在角落的中年女人身上,顿了顿:
  “我在孩子的日记里看到过,说母亲是很厉害的物理学者,就是工作很忙,很少回来看他,他以后也想研究物理和天文,当宇航员。设计墓碑的时候,你们从这个角度考虑过吗?”
  程寻苦笑:“我们原来也都是这么以为的,前几个设计师也是这么出的图,但和孩子旁敲侧击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对。孩子比较懂事,平常不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恶,有时候我们也拿不准他究竟想要什么。”
  说到最后,程寻终是有些站不住了,牧念河扶他坐下,见他双手扶额,身躯颤抖,声音像是被撕碎的一般,有些难以再说下去。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人世间的事很难两全,人活着就总有遗憾。”她稳着情绪。
  也许是她音调太过平静,程寻苦笑了声,只当她年纪轻无法共情,不再与她相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中。
  从医院离开前,她还是没忍住提醒程寻,公务员的报考年龄需要在35岁之前,看程夫人的样子,可能不太符合条件,还是将更多的时间留给陪伴孩子更好。
  选择辞职考公务员的原因不难猜。弥补、愧疚、亦或转移伤痛都有可能,但若是因做错了决定,失去和孩子最后相处的时间,却是得不偿失。
  然而程寻的答案却出乎意料,他摇了摇头,声音苦涩哽咽:“她今年也才33岁。”
  牧念河怔然。
  —
  在民宿休息了一天,次日她乘车前往程子邯一直生活的地方,路途中,不知怎的,程夫人的样子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找到合同上的名字,打开搜索引擎。
  果然,搜索“赵绾知”这个名字,出来的照片是她去年刚获科学奖时拿着奖杯的样子。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优雅美丽,自信明亮,和在医院刷题考公务员的程夫人简直是两个人。
  牧念河叹了口气,关闭手机。
  她承认,她不喜欢程家夫妇这样的父母,但出于职业礼貌,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用个人的三观道德谴责客户。
  八岁的孩子多年不闻不问,丢给祖母一走了之,无论是为了自己世俗的成功还是祖国的科研事业,他们都不是称职的父母。眼下孩子病了,又做出这幅苦兮兮的样子,看的人心里有一种割裂感。
  同样是被丢弃过的人,她甚至不敢想,八岁的孩子会有多绝望孤单。
  可是当想起,程夫人刚过33岁就半头白发,她又气不起来了。
  为了孩子,半年里白了一半头发的母亲,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按照程寻给的地址,她去了程子邯一直生活的地方,也就是他奶奶家。
  老人家因为伤心过度去社区医院输液了,开门的是孩子的爷爷,看上去神色也恹恹的。
  牧念河没有过度打扰,在孩子的生活区简单参观,拍了几张照片后就走了。
  回到民宿前,她先找个打印店,将手机里面的照片和资料都打印了出来,为将来案例展示作准备。
  期间她上一单的客户也来催她要二稿,顺便问她石材有什么建议,她一直忙到晚上九点才着手写程子涵墓碑的设计方案。
  小孩子的心思最难猜了,八岁的孩子也很少有真实的梦想,大多是看到电视里的宣传或被周围人影响,闹嚷着说自己以后要做某某某,但其实大多都不是真的。
  于是牧念河从梦想想到理想,再想到心愿,最后还是觉得,应该落脚在——家,这个最基础的概念。
  有了方向牵引,她再次重新回头看孩子的生活环境照片和日记,发现孩子性格内敛,平时话也很少,写的日记和画的画几乎没有出现过“想念爸爸妈妈”的字眼和意向表达。
  但是孩子写到过这样一句话:想成为妈妈的工作。
  当时程寻拿给她时,解释是孩子话说的不通顺,正常理解似乎是:想成为妈妈一样的科学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