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做了件蠢事,”他慢慢说着,“自讨苦吃了。”
进境不成还遭了反噬,引发灵力暴乱伤及丹田,可谓愚不可及。
容兆微微皱眉:“你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真没事?”
“没有。”
乌见浒说得轻描淡写,容兆便也不问了:“你悠着点吧。”
断开传音前,那人却又叫住他:“容兆,真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自己想,”乌见浒不依不饶,“云泽少君不是最会哄人?”
这是歪理,容兆从没哄过谁,也懒得争辩。
“乌见浒,不想我担心就老实点,”他声音一顿,“下次别再做蠢事了。”
没想到他会承认,乌见浒还是笑了,笑声格外愉快:“好吧,下次尽量。”
体内的痛意尚在灼烧,失去意识阖眼前他想——
真能让容兆生出几分担心,似乎也挺值得,蠢便蠢吧。
边城凉州。
三日前元巳仙宗一行人到此,就地休整,为进入荒漠做准备。
这里是北域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城池,身后便是漫无边际的万里荒原。
虽名为荒漠,只是不适宜人居,其中妖类异兽不知凡几,上品天材地宝也屡见不鲜,所谓危机与机缘并存,总有胆大之人热衷来此历练探险。
当年容兆便是为追寻几只上古异兽的踪迹,孤身深入这荒漠腹地,才会落入那幻境之中,牵引出今日种种。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推开屋门想出外透口气,外头恰有人来问:“云泽少君,我等已在此耽搁数日,究竟何时能动身入荒漠之中?”
对方是紫霄殿的一个小头目,这次出来容兆自己带了二十人,莫华真人又另派了二十人给他,名为护卫,行的却是监视之事,这一路过来没少给他找麻烦,言语之间也颇不客气。
容兆无甚反应,看外边暮色将合,打算出去走走。
“云泽少君,”对方见他不理人,不由提起声音,如同质问,“少宗主命在旦夕,等着那金丝雾蕊救命,你还要犹豫到几时?”
容兆冷冷瞥过去:“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带人进去。”
“你——”
“宗主先前已派过两批人前来,结果东西没找到人还折进去大半,不多做点准备将用得上的东西备齐全,贸然入荒漠之中等同送死,你若想去便去。”
容兆不咸不淡地说完,那人咬紧牙关到底生出了犹豫,即便想给容兆找不痛快,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容兆不再搭理他,迈步下楼,出了客栈。
他只带了三两侍从,出门左拐一条街便是这座城中最大的集市,往来荒漠之中的修士多会在此落脚、互通有无,在这里很能找到一些别处见不到的稀奇之物。
容兆却兴致缺缺,只是看,没有出手的意思。
“公子要不要多买几根头绳?”不起眼的小摊背后,摊主靠在座椅里打哈欠,老神在在地叫住他,“看您这金尊玉贵的模样,想是大宗门出来的,第一次进荒漠里吧?这两个月是里头妖风最盛时,就您这一头青丝,进去里面只怕没两下就要被吹得披头散发的。”
容兆扫一眼他的摊子,卖的都是极其寻常之物,连下品宝器都不见一件。
对方像看出他的想法,笑笑道:“您别看我卖的这些不起眼,实际都是进去那荒漠里最合用的小东西,多的是人不信邪,进去了里头才后悔。”
容兆问:“你只有炼气修为,难道就敢进去那荒漠里边看?如若没有,又怎知里边是什么样?”
被一眼看穿修为,那人心知碰上了个高手,高兴道:“我在这里摆摊几十年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我这人就喜欢跟人唠嗑,当然是听那些进去过里头的人说的,公子不信便尽管问,关于这荒漠里的种种,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幻境,”容兆随意说道,“你有无听人提过在里头进入了幻境中?”
“那多了去了,”对方道,“荒漠里最多的就是异兽和还没有化形的妖精,制造幻境迷惑人是它们最擅长之事。”
“我说的,是肉身入幻境中,并且得到功法传承、提升修为。”
对方摸了摸下巴,犹豫道:“那除非是得了莫大机缘……”
“如若在幻境中与人结契呢?”容兆继续说道,“识海中真实烙下契印,破开幻境后依然存在。”
“那不可能!”摊主一愣,脱口而出,“幻境是虚妄,契印却是神识之中最本真的部分,怎可能诞生于虚妄之中?”
“你觉得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容兆微微摇头,未再说下去——确实是悖论,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之事,与一炼气期的修士说,无异对牛弹琴。
他再次晃眼扫去,视线落至摊子边角处的一枚竹埙上,伸手过去。
另一只手同时覆上,先他一步拿起那埙,熟悉的宽大手掌、修长指节,自黑色袍袖下伸出。
容兆抬眸,对上来人含笑的眼,晃神了一瞬。
“乌宗主怎在此?”
心头那一点微妙波澜散去,他不着痕迹地端详面前之人——
依旧是惯常的黑衣黑袍,通体乌黑的毛皮披肩搭在最外,显出深浅层次,看似与平常无不一样,又似确实有哪里不一样。
容兆的目光落回他脸上,意识到这人今日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不待他细想,乌见浒开口:“先拿先得,云泽少君,一枚竹埙而已,你不会跟我抢吧?”
容兆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便也来做什么。”乌见浒道,不怎么经心,更听不出真假。
容兆无言看他,转身先走。
乌见浒买下东西,跟上去:“难得碰上,去茶楼里坐坐。”
容兆目光落过来。
乌见浒:“聊聊吧。”
茶肆二楼临窗而坐,乌见浒拎起茶壶,先给容兆斟茶,再是自己。
喝着茶他望了眼窗外,忽然道:“上回来,我在这里见到过你。”
容兆看着他:“上回?”
“嗯,”乌见浒慢慢抿了口茶,捏着茶杯,直视他的眼:“四年前。”
四年前,他们入荒漠进幻境之前,也曾在这凉州城里落脚,那时乌见浒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在此喝茶,瞥见楼下策马惊风而过的容兆,鬼使神差间升起兴致,追逐上去,随他一块入了那无边荒野中。
惊鸿一瞥,仅仅一个瞬间的心念电转,却有了之后的幻境三年,确实荒谬。但若说机缘,这件事情本身,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机缘,玄之又玄。
杯中烟气袅袅而升,容兆难得怔神了片刻。
他只是忽然想到,若当年与他一块进入幻境之人不是乌见浒,今日会是什么样——
这样的假设却让他本能不喜、心生焦躁。
“你想聊什么?”他先岔开话题。
“听闻你师尊近日又新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乌见浒果真如与他闲聊,“他亲生儿子还躺着生死不明,倒是有精力。”
容兆没兴致说这些:“与你无关。”
事情的确属实,今次大比之后,几个表现优异的本宗弟子皆被莫华真人收入门下,他出宗门前已举办了正式的收徒大典。
他那位师尊分明心神不济,收这么多徒弟无非为制衡他,这些全无说的必要。
不说便算了,乌见浒问得直接:“你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容兆蹙眉,他便兀自说道:“我猜便是,为了金丝雾蕊,救你那小师弟的命,前头几个月你们元巳仙宗已先后来了几批人,想必一无所获,这次才由你亲自来了。”
容兆没否认,言语间带了讥讽:“乌宗主对元巳仙宗之事果真了解,不知道的还道你什么时候入了元巳仙宗的门。”
乌见浒笑笑:“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你们元巳仙宗人每回出动都声势浩大,这边的人谁不知晓。”
容兆:“所以?”
“我方才说的,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我也是为寻金丝雾蕊而来,要不要一起?”乌见浒提议道。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容兆却心生怀疑:“你要金丝雾蕊做什么?”
“这你不用问,”乌见浒道,“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金丝雾蕊极难寻获,”容兆提醒他,“你也说了元巳仙宗先后派了几批人来,都没找到。”
“所以我们更应该同行,互相搭把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乌见浒肯定道。
“照应?”
“是啊,我照应你,你也照应我,有何不好?”乌见浒又不正经起来。
容兆却不这么想,乌见浒不说寻金丝雾蕊的原因,已然不可信,这人向来嘴上没一句实话,谁知道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不了,人多眼杂,不方便。”他直接拒绝,这句也是真话,有紫霄殿那些人在,他便不能和乌见浒同行。
乌见浒背靠座椅,捏着茶杯,指腹轻抚过杯沿,目光逡巡在他脸上:“不行?”
“乌见浒,你说与我同行,若最后寻到的金丝雾蕊只有一株又如何?”容兆反问他。
乌见浒想了想,答:“也不一定这般不走运。”
“如若是呢?”
“到时再说。”
容兆摇头,不打算再多聊。
他起身欲走,乌见浒微仰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忽然唤他:“景初。”
容兆眼瞳骤缩,停步看过来,眼里已无一丝温度,眼神中的警惕戒备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乌见浒了然:“你果然是。”
容兆的一只手握上云泽剑柄,随时准备释剑出鞘,寒声一字一字问:“乌见浒,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乌见浒道,示意他稍安勿躁,“我道侣究竟是何许人,我总得搞清楚。”
容兆面沉如水,没再接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