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主人让你来做什么?总不会是让你来给我做老婆的吧?”扈季丛皱眉。
  洗女就等他开口了。
  “扈首领说笑了。”她丝毫不恼,闻言不紧不慢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物件,递到扈季丛面前。
  扈季丛眯着眼睛接过,迟疑了一下,才将这本对他而言过于脆弱的书翻开一页,露出里面的大字来。
  洗女这才道:“这就是女君派我前来的作用,我来教扈首领识字。”
  在扈首领凝重的目光中,洗女慢悠悠道:“女君原话:平日与扈首领交流,多有不便,等扈首领学会了我这婢女教给你的字,便可书信往来。自古以来的能人将领,也许有一开始带兵打仗不读书的,但是没有谁在建功立业后不读书的,扈首领若是只想做个小地主,安然度日,大可以将我这婢女送回,日后相见,只当不识,若是扈首领另有抱负,便不该举足不前,仅此而已。学还是不学,全凭扈首领自己决定。”
  背完上面这番话,洗女才朝扈季丛躬身行礼:“请扈首领决断。”
  扈季丛拿着手里轻飘飘的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但是他终究还是道:“我这小主公要我学,我自然是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如何称呼你?”
  洗女挺直了脊背,矜持道:“扈首领唤我洗女即可。”
  “洗女……这么叫先生挺怪的,那我叫你洗先生吧。”
  洗女不答,默默拿了教学工具出来。
  “开始吧。”
  ……
  霍家庄,陆瑶得知了扈季丛收下洗女,并且已经开始认真学习简体字的消息,笑了笑。
  扈季丛这个人,虽然讲些义气,但是脾气是很执拗的,陆瑶还真怕这个大老粗因为厌学和自己闹脾气。
  自从六月底她将扈季丛放归后,她和扈季丛的联系便一直没有断。
  起初她只是交给扈季丛一小块金子,一块糕点,一份标着霍家附近几处大田庄位置的地图,以及一枚黄玉。
  陆瑶空间里放着很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陆瑶也知道,当时的扈季丛饿着肚子,但是陆瑶有意一开始只给扈季丛小小一块糕,还交代他要用这块糕诱惑流民。
  如果这点自制力都没有,那么此人也难成大气。
  她和扈季丛约定,如果扈季丛回去拉人成功,可以每个月的初十.二十五晚上来此地见她,她会继续为扈季丛提供后续的计策和资源。
  七月初十,陆瑶带着新的汝南地图和了解到的最新消息在东山入口的路上,再次见到了扈季丛。
  这时候扈季丛带了一群流民落草为寇,已经在山里流窜了半个月,队伍从最开始的二十人,一度扩张到五百,中间人员几经加减,最后变成一个稳定在两百人左右的队伍。但是因为附近的田庄的看守越来越紧,扈季丛对地形也说不上熟悉,几次带人冲击田庄失败,还被人反过来杀了不少人,手下人心浮动,扈季丛心里也有些凉。
  但是陆瑶丝毫不以为意,拿着地图为扈季丛细细解说了汝南地势地形,又分别为他讲解几个稳定人心的计策,让扈季丛管束手下行为,令行禁止,初步定下了游走骚扰,少拿多打的战术。
  扈季丛拿了陆瑶手画的地图回去自己钻研,重新整理了队伍,又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立威,再次带着部众下山,果然有所收获。
  等十五日后扈季丛再来见陆瑶,他手下已经有了五百人,而且对他这个首领极尽推崇。
  又十五日,扈季丛手里的人马达到千人,这个人数有点大了,扈季丛带着这么大一群人,一出现就能叫那些庄子全员出战,严阵以待。
  这时候陆瑶让扈季丛分兵,将手下分成两三百人一支队伍,以防那些庄子上面的管事得知了有一千人这么大的土匪队伍在山里游荡,全员戒备,甚至派人进山围剿他们。
  扈季丛听从建议,从此不管手下再多收多少人,等一支队伍的人员一过六百,就会将队伍分成两队,由自己信任的人带出去,独立成队。
  这么一边分队一边不断吸纳整个汝南各处逃出来的流民,扈季丛练就了数十支机动灵便,且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流民军队伍,山里有许多支流民变的土匪作乱的消息也渐渐在汝南流传开来。
  但是因为扈季丛对手下掌控极严,一旦有人违背他的命令做出屠村.烧庄子之类令人发指且引人注目的罪行,扈季丛都是毫不犹豫,直接处死,后加入的人都骇于他的管束,只行抢掠,不行烧杀,在汝南各大小被“光顾”过的田庄佃户们口中有个“仁匪”的说法,所以扈季丛和他手下队伍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汝南豪族们的过分注意。
  除了御下极严这一点,扈季丛在部众那里也不仅是严酷的名声,有功即赏,从不偏私这一点,让扈季丛很得手下拥护。
  而且他似乎天生就懂得怎么征服手下的士兵们,平日里脾气爽朗豪气,与手下士兵同吃同行,还有一身好武艺,一人对十人也不在话下,冲杀时更是向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有他带领的队伍,就从来没有吃过败仗,这更让汝南山中其他落草为寇的流民们纷纷闻讯而来投靠。
  等到十月二十一旬一次和陆瑶见面的时候,扈季丛手里的队伍经历过一次次锻炼,人口不断缩减,但是仍然达到了九千。
  到这时候,早就已经不是陆瑶单方面向扈季丛提供情报消息了,在探听外界消息上,手下来历繁杂的扈季丛比陆瑶更方便,且有了陆瑶的指点,要到各家设下探子也远比普通人更容易。
  陆瑶在情报上的最大优势,还是作为豪族统治者的上层的公共情报上。
  这次两人一交换情报,陆瑶便得知了汪淼手下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不适应汝南冬季湿冷气候,纷纷产生厌战情绪的事情,而陆瑶这边得知的却是白家赵家刘家早就和陈家勾搭在了一起,正有冬季出兵打掉一个流民帅立威的意思。
  两厢一合计,陆瑶认为这是天赐良机,立即让扈季丛派人给陈光递消息示意合作,同时两人按定汝南地图,筹划了大半夜,最后定下了这调虎离山,打信息差的计策,也终于赶在汪淼抵达前,顺利拿下了苏家庄,让陈光吃下这个暗亏。
  等扈季丛拿下苏家的消息传到霍家,陆瑶便顺势将已经培养了三个月的洗女送到了扈季丛身边。
  并让洗女告诉扈季丛,两人的口头通信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因为接下来扈季丛不仅要成为一庄明面上的主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位置在等着他。
  “什么?让我找机会投靠陈光?为何呀?那老匹夫可满肚子坏水!”
  “正是他满肚子坏水女君才要你投靠他呢,这你都不懂,对外人那叫满肚子坏水,对自己人,那不就是满肚子好货了吗?”洗女摇头,一边感叹女君可真是料事如神,一边照着陆瑶的信继续翻译,“他既然一心想让你去他手下,那等你去了他手下,他必定为了笼络你对你多加奖赏,而若是你不入他门下,他必定对你穷追不舍。”
  “女君让你先推脱一段时间,等他打你两次,你再假做不敌,向他投降。”
  扈季丛一边拿着笔在尺牍上写出一个个丑如鬼画符的简体字,一边摇头:“我自认为已经够满肚子坏水了,女君这可比我强,我要是陈光老匹夫,知道了都要吐血三升。”
  ……
  冬日渐深,寒冬腊月,江北也越来越冷。
  果然如陆瑶所说,陈光在扈季丛在苏家站稳脚跟后,开始频频向他示好以示拉拢。
  听说他也不习惯江北的湿冷,不仅派来专人送他上好的炭火和棉袄,又送了珍宝名器数盒,还派来老练的管家数名,替他打理这刚刚入手的偌大苏家庄园。
  但是面对陈光是拉拢,扈季丛只当听不懂,好处照收,人情一律当没收到,陈光请他去陈家庄上喝酒也推了,称自己打仗受了内伤,要在庄子上养伤。
  几次三番热脸贴冷屁.股,而且心知肚明扈季丛哪里是不懂人情世故,分明是太过奸猾,陈光怒了!
  趁着天还没开始下雪,汝南本郡士兵比扈季丛自己的兵更适应本地冬天气候,陈光不顾外面天寒地冻,毅然派兵攻打扈季丛屯驻在苏家的大营。
  扈季丛的兵也果然受到湿冷气候限制,被打了几次都处于下风,最后扈季丛向陈光投降,进入陈光营下。
  此时已是十二月下旬,年节将至,陈光有意显摆一下自己收服了扈季丛这员猛将,也有心震慑郡内其他蠢蠢欲动的豪族,便在陈家设宴,再次宴请汝南各大豪族。
  既然是大宴,霍家自然要到场。
  作为今年下半年里的隐形人,霍家这次出场也依旧低调,王夫人带着陆瑶悄然而至,向陈家送上霍家这次的礼物。
  席上酒酣,众人纷纷向陈光祝酒,又说起今年十一月攻打汪淼的那一场大捷。
  要说这一战,扈季丛自然是不能不提。
  在陈光矜持中略带得意的面容中,席上有人为赴宴的众人说起了这一次围剿汪淼汪贼的全过程,期间把战况说得那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而带领神兵调虎离山,又反过来和陈光配合着围剿了汪淼的扈季丛扈二更是在陈光的示意下,成为这场战争的主角。
  等介绍战事的人话音落下,便有人闻歌知雅意地提起扈季丛:“听说陈公前阵子又得一良将,不正是这位用兵如神的扈二扈英雄?”
  陈光哈哈笑着,伸手一指自己下首第二个人:“这不正是你说的扈英雄。”
  那人连笑着谄媚道:“扈英雄好人才,在下敬您一杯!”
  扈季丛当即起身,冲对方拱手,也饮下一杯。
  接着又不断有人表示要敬英雄一杯,纷纷上前敬酒,既讨好了扈季丛,也挠到了陈光这个太守的痒处,陈光大乐,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用的一道良弓赠予扈季丛。
  “美玉赠英雄,良弓也赠英雄,季丛啊,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日后不可懈怠。”
  扈季丛一脸感动地将那柄弓收下,抚摸着手上陈光送自己的那枚玉扳指,激动道:“谢陈公赏赐,扈季丛必不辱没了这弓。”
  在这一场宝弓赠英雄的激情表演中,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扈季丛手中的良弓,以及上次就有所耳闻的玉扳指上。
  看到扈季丛将扳指戴在手上,众人也深深点头,认为这是扈季丛承谢陈光知遇之恩的证明。
  唯有坐在母亲身边,默默吃着甜糕点心当小透明的陆瑶默默垂眼,注视着他腰间挂着的黄玉。
  这时,果然又有人注意到了扈季丛腰间挂的一枚黄玉,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便不阴不阳道:“都说宝玉赠英雄,可我看扈英雄腰间已然有玉啊,又何须再赐呢。”
  说话的正是早已暗暗和流民帅走到了一起的豪族之一,陈光闻言,也不以为意,心知对方是酸自己手上得了良将,刻意挑拨。
  不过他还是道:“常见季丛腰间悬挂这枚黄玉,可有何讲究。”
  扈季丛笑了笑,将黄玉拿在手上,道:“有人曾救我一命,我铭记于心,便将恩人所赠之玉悬挂腰间,以做铭记。”
  陈光笑道:“救人一命,那的确应当铭记,此人可还在世,我当为季丛送厚礼于他。”
  “很久以前遇见的,现在哪里还找得着。我不过是挂在腰间,常常提醒自己勿要忘恩罢了。”扈季丛盯着他的主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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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南帝元年的汝南,在一片表面热闹的歌舞升平中悄然结束,只有无人山间的白骨依旧狰狞着,不肯舍了这光阴。
  转眼就是来年二月,冬末的风吹得人仍不想出门,但是在霍家庄子上,却有一群人提着篮子在田间行走。
  她们要去赶妇好书院的早课。
  自今年元月始,庄上原本用来收容流民妇女的妇好书院也开始招收庄上的女子了。
  佃户们舍不得作为劳动力的妇女去上学,于是纷纷将家里的女儿送来。
  佃户们不在黄籍上,没有户口,是没有资格参与评品的,女子就更遑论当官,但是私人的庄子上,佃户的前途并不在外出当官这条路上,对他们而言,一生之中最大的升迁,就是能从佃户升为庄上的管事。
  而管事往往需要更高级的技能,读书写字,算账盘点,被少数人垄断。
  佃户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里孩子除非是走了天大的运气被主人挑中去做童仆,否则佃户出身的孩子一辈子也别想学到这些技能。
  但是如今的妇好书院无疑提供了一丝机会。
  庄子上当管事可不分什么男女,男主人需要管理庄上事务和对外事务的管事,女主人嫁进来之后也需要管理自己嫁妆和家中事务的管事;
  甚至很多时候,因为男主人往往有外面的事业,除了重大事务要男主人过目,庄子内部的事大多都是女主人在管,所以庄子里管事的人员里,妇人有时候比男子还多。
  是以在做出将女儿送去读书以竞争未来的管事的决定的时候,佃户们是不需要什么纠结的。
  只要是人就想往上走,在利益面前,什么男的女的,什么偏爱,都要滚到一边去。
  大抵唯一遗憾的就是这教人读书的书院是夫人和家里的小女君兴趣来了办的,所以只招女子,不然,家里的男孩也能送去学认字了。
  因为书院招庄上佃户们的女孩读书,庄上某些和霍家沾亲带故的管事们也私下不满了一番,但是到底因为这是庄上所有佃户都共同拥护的,教书又直接由王夫人和陆瑶主导,他们没有从中作梗的机会,管事们的不满也不了了之。
  最后干脆管事也送女儿来读书了。
  妇好书院上午教识字,但是不管饭,所以才有了大清早一群小女孩拎着篮子走在田埂间的一幕。
  她们的篮子里拎的都是昨晚备下的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