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落在时间的耳朵里,是会被听到的。
  比如说,后来这块功德碑上果然出现了苏唱,但没有在于舟旁边,因为周围的名字都写满了,苏唱孤零零地跟在最后几排,前后左右都是陌生人。
  像在人海里与于舟遥遥相望。
  年少的爱总是不知疲倦,恨不得将一天拉成四季。
  晚上,她们又去人民广场,广场挨着江边,是迁城最热闹的地方。有民俗表演,舞狮和打铁花什么的,还有固定的几个广场舞队,滑轮滑的小年轻绕过露天ktv的话筒线,腰鼓声和音响声非要争个高低。
  她们漫步在沙滩边,手牵手看四散的烟火,硫磺味和烟一样熏人,但也是春节限定的味道。
  于舟买了两盏孔明灯,跟苏唱一人一个,俩人借了笔,坐到石板梯上写字。
  孔明灯有四面,于舟决定许四个愿望。
  健健康康,团团圆圆,快快乐乐,朝朝暮暮。
  而苏唱的孔明灯是空的,于舟拿过来看,三面都没有字,只在第四面写了两个:“于舟。”
  “让你写愿望。”于舟生怕大小姐没听明白。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写个名字,老天奶知道你想干啥啊?她怎么帮你实现啊?”
  “提醒她,再看一次于舟的愿望,把你的都实现。”
  于舟望着苏唱,几秒后眼圈就红了。
  苏唱一愣,笑着抱她:“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说于舟就是你的愿望之类的,我还在想这种场面虽然很戳但我也能hold住,但是,你怎么是这么想的啊,”于舟有点受不了,“你都不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
  “你得许愿,你不能做一个没有愿望的人。”于舟狠狠吸着塞住的鼻子。
  这样苏唱会让她害怕,让她觉得不真实,如果没有欲望,那离开什么都不会有牵挂。
  “可是,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希望你开心。”苏唱认真地说。
  于舟第一次觉得难以把握苏唱,不知道是她太好,还是因为她太淡。她那时特别想跟苏唱做,想让苏唱占有她,也想占有苏唱,好像看到她的七情六欲,会更踏实一点。
  后来有段时间,苏唱也是这样,每天不知疲倦地想要跟于舟发生关系,用生理反应来证明于舟还爱她。
  她们产生过同样的情绪,在时空错位的缝隙里。
  许完愿,她们仰头,看着孔明灯消失在空中。
  然后她们买了一点仙女棒,苏唱盯着水珠一样四溅的花火,绕个圈,又画几条有梯度的横线,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眉眼特别好看,火光罩在她的脸上,像给蝴蝶印上纹路。
  于舟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拍照片,又觉得照片也不够,拍了个一分多钟的视频。
  视频里苏唱看看烟花棒,又看看她,嘈杂的背景音中轻声问:“粥粥,你在拍视频吗?”
  于舟说:“对啊。”
  苏唱用手中的仙女棒在镜头前画了只小舟。
  于舟的画外音哈哈笑,说你要烧了我的手机啊?
  苏唱也笑,收回去放低它。
  这么生动的苏唱,却仍旧像一幅有延迟的、有画外音解说的图画。
  晚上十点,于舟带着热闹的年味回到家里,赵女士还没睡,坐在沙发上之前追的连续剧,她听见动静,转头瞥一眼于舟,把电视声音调小:“回来啦?”
  声音比往常低,也没有那么抑扬顿挫。
  于舟心里的硬币转了一个圈,她走过去,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还没睡啊?”
  “你明天要走了,我不得等你回来说说话呀?”赵女士对着茶几努努嘴,“喏,这几包坚果你带不带呀?往年都很爱吃的,今年是怪了,拆都不想拆了。”
  “往年嘛,也不爱参加什么同学聚会的,让你起床跟要你命一样。”
  赵女士电视看不进去了,拿出毛线打。
  食指绕了三四个圈,她问于舟:“你同学会几个人啊?”
  “嗯……”于舟有点紧张,“十来个吧,没有都去。”
  她捋捋头发,别到耳后去。
  “个么你们吃完饭去哪里啦?”
  “唱歌,然后,嗯,溜达了一下。”于舟吸吸鼻子。
  “哦,那难怪的,广场舞队的那个刘三妹,你刘阿姨,说在广场看到你了,”赵女士的眼珠子绕她一圈,跟打毛线似的,又收回来,仔细数针脚,“说是跟个女孩子在一起,高高瘦瘦的,两个人抱着。”
  于舟心里像被弄倒了一瓶酱油,洒在茶几上,地毯上,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但深色的污渍已经蔓延开,很无措,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整理。
  “我……”
  “粥粥啊,你没谈朋友吧?”赵女士靠过来,打断她。
  于舟下意识否认:“没有啊,我哪有啊。”
  “哦,刘阿姨还让我小心点,说你们高中出同性恋的,说二羊以前也搞同性恋,她家里人都知道,我说嘛我们粥粥不会的,我们粥粥有喜欢的男生。”赵女士悠两下头,很笃定的样子,话语像在说服于舟,也像在说服自己。
  末了又撇撇嘴:“你刘阿姨就是嘴碎的,我觉得她见不得我们家好。”
  于舟拿起桌上的茶水喝:“……哎呀你不要跟那些人一样,咳嗯,八卦。”
  “那个是昨天的茶了,你不要喝,要喝去厨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