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钦听得眉心一跳,这会子已经过了戌时,梨花白三巡有余,他都不知自己饮了多少坛。若再度开酒,还不晓得要闹到几点去。
  第二茬上的酒是靖州酿,这酒比起梨花白来,香味缺了些,口感却醇厚许多,酒劲也大。
  因着换了酒,先前用的白瓷小盅换成了青瓷海碗,旁边伺候的小黄门殷勤地给在座的各位大人斟满了金州酿。
  季钦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这一遭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酒席现下已过了子时,成宣帝素来少饮酒,所以不是次次都跟,但这会儿却也上了头,双颊酡红,头脑发晕。
  “时辰已经不早了,各位爱卿又多饮得多,今日便索性宿在宫里。”
  天恩如沐,桌上的人自然是一一谢恩,只是个个酒劲上头,跪姿却都不怎么规整了。
  季钦人还有半丝清明,比“丁点”多不了多少,就这还挣扎着想要回侯府,但是桌上同僚都已领旨,他若跳出来,显得太扎眼,无奈只能同大家一道跪下谢了恩。
  张福全先将成宣帝送回了寝殿,又着他的干儿子领着其他小黄门将桌上的各位贵人送到了安置的偏殿。
  成宣帝在殿中被人伺候着,饮了醒酒汤后稍歇片刻,感觉拾回点清明,便起身留人扶着到了季钦那里。
  季钦今日真是饮多了,同僚们觥筹交错,饮得实在是凶,他没逃没躲,虽说心里头还惦记着事儿,但沾了枕头便立刻昏睡过去。
  “季钧希,”成宣帝醉醺醺地坐在季钦旁边,抬手拍了拍了他脸,又叫他, “季钧希,我是谁?”
  这次,他特意没用“朕”。
  但季钦是真醉得狠了,这样轻轻的拍打,根本没能把他叫醒。
  成宣帝一下子来了瘾,抬手又拍他,这回手上就上了力度,简直就像是在扇季钦耳光一样, “指挥使,咱们去哪儿?”
  前几日他就在想了:季钦是每逢醉酒都要去阮清攸那里吗?若真如此,那还了得?怕他们叔嫂之间早就做成了夫妻之事吧……
  若如此,那阮清攸就真留不得了。
  季钦这次被打醒了,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车夫在问自己回哪去,迷迷糊糊的, “回侯府。”
  韫色渐渐拢上成宣帝的眉头,他眸中闪过了一丝阴鸷,稍候一会儿,他又问:“侯府到了,指挥使,您往何处安置?”
  张福全在旁边听着,冷汗湿透了中衣,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甚至盼着指挥使干脆就如之前那样,睡过去了拉倒,待到明天再睁眼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若再多说一句,后头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这大过年的,莫要给旁人,也莫要给自己惹不痛快了,苍天菩萨啊。
  季钦本来是又睡过去了,但很快又被成宣帝打醒,听到他这般问,张口就回道:“去菡萏院子西厢房。”
  成宣帝今日本就存了找人灌醉季钦的心思,也确然是授意下头人去做了——心想季钦回京这么多日,参加酒席无数,几乎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想来是因为心里有个谱,那自己今日就给他将这个谱破掉。
  可当真让季钦醉了,醉得狠了,醉得凶了,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成宣帝觉得自己快气死了, “张福全,他不是要回去吗?那就送他回去,明日一早你亲自盯着他把那人赶出府去。”
  成宣帝说完这句,便憋着自己恋恋不舍的心情回了寝殿。
  可怜张福全一把年纪,大半夜里领了皇命,张罗着一群小黄门,七手八脚,无比艰难地将季钦抬到了辇轿之上。好歹是出了内宫城,有了侍卫搭把手,顺顺利利地将人送回了侯府。
  菡萏院的西厢房已熄了灯,张福全想了又想,决定不在季钦的地盘上得罪季钦,听了府上的安排,将季钦安置到了他常住的东厢房。
  *
  第二日一早便是除夕。周妈妈天不亮就带人起来张罗,整个泰宁侯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阮清攸同着府上的文书先生一道在院子里写对联。
  今日过年,他穿了季钦着府上绣娘与他备下的过节衣裳,绛红色的妆花补服,外头罩了一件银狐皮的大氅,帏帽上一圈雪白的风毛,与这一身华贵之间又添了三分灵动。
  季钦昨夜当真是醉得狠了,今朝直到了辰正才醒来,由着东厢房的丫鬟们上前伺候他洗漱。
  他现在头昏脑胀,胃里翻腾的难受,早间只用了小半碗面,便撂了筷子。
  张福泉浸淫深宫多年,那是一等一的有眼力见儿,一宿没睡,还硬熬着等到季钦醒来洗漱,用完了早点,才敲门进了东厢房。
  “指挥使恕罪,”张福全行了一个礼, “昨儿个陛下交代您的事儿,还请您早些决断,也好让奴婢回去复命。”
  季钦手上捧着一盏茶,深觉脑袋混沌,很是想了一会儿才想到:在御书房时,成宣帝让他今朝将阮清攸赶出府去。
  他放下茶盏,手指不停敲着铺着锦缎桌布的圆桌,一身难言的焦躁。
  张福全垂手立着,再不催促,但这样的静候于季钦而言却与对峙无异。
  又过片刻,院子外头忽然热闹起来,季钦耳力过人,听得出来是在院子里写对联的那些人在匆忙收拾笔墨纸砚了。
  “下雪了,下雪了,瑞雪兆丰年。今朝除夕,这雪来的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