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邵云看着城外的金军,对一边的贾何道:“打了一个月,金人就还是这几种战法,没有一点进步。现在连城墙都靠近不了,如何破城?要我说,这样打下去,再打一年,渑池城也是固若金汤!”
贾何道:“可惜,经略不想打了。让我们再守一个月,便就撤军,连陕州也不守。渑池正在两山之间,地方又小,我们不撤,金军有什么办法?”
邵云只是叹气。这种事情,自己可说了不算。前些日子,汪若海到前线,特意跟这些前线将领说明了现在的情形。只是虽然知道,邵云还是觉得不甘心。
下了城墙,见宋炎正在下面指挥石砲。邵云道:“天色不早了,金军应该要撤了。宋将军,我们回去饮两杯酒。今夜冯赛守城,我们且逍遥一番。”
宋炎道:“邓州军官教的这些石砲,着实威力惊人。与以前相比,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有这种神器在手,城外的金军再多又如何?我这里打得又准又快,他们就是送死!”
宋炎是陕县人,善射。入军时,蹶张命中。特别善于用弩。守陕州时,曾经给金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此次守渑池,跟着邓州军学会了用新式的配重式石砲。几十天时间,对这些石砲极为精通。由他指挥,打得又快又准又远,远不是以前的石砲可比。
守城时把石砲安装在城墙下,是邓州军从德安知府陈规那里学到的。城外的砲打不过来,里面的砲可以利用城墙上的观察人员,打得又快又准。用得好了,城外的所有攻城器具几乎都被克制。
邓州也在研究火炮。只是两年时间,威力不够,一直没有投入实用。简易的配重式石砲,现在是邓州最重要的守城武器。对于城外的金军来说,这些石砲已经令人头痛。
历史上,配重式投石机在宋末出现。很快就又出现了火炮,这种石砲被淘汰。实事求是地说,这种石砲装填速度快,需要人力少,又可以瞄准,比以前的石砲不知道进步了多少。像渑池这里,正在两山之间,只要一二十门石砲就能封住正面,固若金汤。
太阳落山,就在渑池县衙,邵云吩咐煮了一只羊,搬出一坛酒来,与几个将领喝酒。
三碗酒下肚,话题打开,几个将领开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贾何道:“我们守陕州几次,哪里像这次一样痛快?后边有援兵,有粮草,城中器械精良,兀术没有一点办法。他的后方,还有数万兵马。我们要想灭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宋炎道:“确实如此。哪里能够想到,只是几年的时间,双方攻守变幻,到了这种地步?若不是王镇抚顾虑重重,此次我们就可以在渑池城下全歼兀术!”
吕圆登道:“我觉得王镇抚说得有道理,不算过于谨慎。兀术是金国四太子,若是灭了他,金国如何会善罢甘休?必然派大军讨伐邓州,抵敌不住的。”
贾何道:“只是口边的肉,却不能吃,岂不让人心痒?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个不休。都觉得如此放过兀术,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酒过三巡,邵云道:“我听到风声,说经略有意与邓州军合兵一处。你们怎么看?”
贾何道:“此事经略拿主意就好。我们如何插嘴?”
吕圆登道:“一年多的时间,王镇抚两次来救。说句不中听的话,没有邓州军相救,去年我们就难保住性命。我看王镇抚此人,待人和善,带兵有法,实在难得。”
宋炎道:“邓州军确实与其他军队不一样。战阵之上,人人争先,猛将如云。而且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像这次渑池用的新石砲,就有巨大威力。若有如此利器,前几年如何被金军破了开封府?几十门石砲摆在城下,管你是什么,都近不了城!而且我听人说,邓州军中还有更厉害的!”
邵云叹了口气:“此事确实只能看经略主意,我们插嘴不得。按常理来说,合兵一处,虢州和商州后边有邓州,不怕金军。邓州有商州和虢州遮蔽,更加安全——”
贾何插嘴:“若不是如此,王镇抚如何会一年时间两次带军来援?”
“是啊。”邵云点了点头。“我们两军正是合则两利。不过朝廷设镇抚使,正是要他们保守地方,为朝廷藩篱。这些镇抚使,在朝廷眼里,不宜过大,不然势大难制。王镇抚本管襄阳和汝唐邓三州,只是其余地方也为他的兵将所镇守,一直合兵一处。再与我们合兵,只怕朝廷——”
说到这里,邵云摇了摇头。
吕圆登道:“合兵也是为了对抗金人。这一年金兵搜山检海,官军浮海避难,何等狼狈!纵然心中不愿,我们合兵也不好说什么。怕王镇抚势大难制,难道就不管金贼了吗?”
贾何连连点头。是啊,金军势大,这个时候还怕手下难制,朝廷的脑子有毛病吧。
此时王宵猎并不是势力最大的地方势力。荆湖有孔彦舟、李成、马友等人,不但占据数州,而且叛服不常。经常攻击官军,四处抢掠。还有洞庭湖的杨幺,钟相死后,纠集数州首领,声势复振。程昌寓以鼎澧镇抚使兼知鼎州的身份围剿,多次失败。
这个时候,朝廷根本还顾及不到襄阳的王宵猎。更南边造反的势力多着呢。更何况,王宵猎多次战胜金军,正是拉拢的时候。特别是富平一败,张浚正要胜利鼓舞士气。
川蜀、陕西、河东、京西和荆湖两路是张浚所管,此时越州的赵构鞭长莫及。襄阳邓州一带,实际上被两淮、荆湖两路的诸镇抚使阻隔,算是宋朝的外围地区。
第407章 进退不得
天气渐渐冷了,冰面上待不住人。韩常依谷水扎营,布置卫士,小心再小心。这一路上自从出了洛阳,就不断遭到宋军骚扰。速度走得慢,还失掉了一半的粮食。前两日,甚至断了跟渑池城前军队的联系。直到今天上午,亲兵才从兀术军中活着回来。
躺在帐篷里,韩常久久不能入睡。因为各种动静,出帐篷三次,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月亮西垂,天很快暗了下来。离太阳升起来还有一个多时辰,周围一片黑暗,四周的大山如同怪兽一般,好像随时会吃人。旁边的谷水冰开始融化,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
韩常枕着腰刀,终于沉沉睡去。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炸响。一个烟花窜入空中,发出耀眼的明亮。
韩常猛地直起腰来,四周看着。空中只有烟火的余光,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站起身来,韩常喊过来亲兵,问道:“刚才什么响?好像还有火光!莫不是宋军杀来了?”
亲兵道:“是一个烟火。突然窜入了空中炸开,吓人一跳。再没有动静。”
话音刚落,韩常军营旁边突然又窜出五六个烟火,到了空中一起绽放,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军营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士卒拿着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征来的挑夫挤在一起,好多人心中起了逃跑的主意。只是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韩常被这诡异的气氛搞得要发疯,警惕地到处看着,手紧紧握住腰刀。
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响起。随着号角,四面八方传来哨子声,尖锐而又刺耳。随着哨声,不知道多少人突然出现在军营前。黑暗的夜里,也看不清楚,只觉得到处都是宋军。
随着哨声响起,黑暗中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金军看不清楚,有的人吓得抱着刀枪,不敢乱动。有的人被吓疯了,拿着刀枪四处乱砍。
韩常第一次碰到宋军这样劫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命亲兵把昨晚的篝火全点起来,把士兵尽量聚到自己附近。一看见宋兵影子,便上前拼杀。
要不了多少时间,金军营中已经一片大乱。不知多少人被杀,剩下的都聚到一起,不敢乱动。征来的挑夫一部分挤在一起不敢动,还有一部分冲进了山林,不见了踪影。
慌乱之中,模糊看见存放粮草的地方人影攒动。韩常猛地想起来,自己此行是押运粮草的。急忙高声道:“快快去看粮草!没了粮草,我们回到渑池又有什么用!”
说完,当先带着亲兵举着火把冲了过去。
没走几步,就听“蓬”的一声,堆放粮草的地方燃起了大火。紧接着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太行兄弟们多谢韩将军的粮!天气寒冷,你们慢走!”
说完,在一片大笑声中,宋军退走。紧接着听见一片哨子声,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韩常站在火堆前,面如死灰。黑夜里,有兵士去谷水中打水救火,不知多少人落到了水里。奈何火势太大,并没有救回多少。
等到天亮,韩常带着剩下的余部回到军营。到了帐里,向兀术深施一礼。道:“属下无能!自带粮草出了洛阳城,便就被宋军骚扰。离此十里,夜里又遭到了宋军袭击,粮草被焚烧一空。请大王责罚!”
兀术冷冷看了韩常一眼。道:“离军营不到十里,不等你们回来,我就知道了。现在我大军被困在渑池城下,没有粮草,如何坚持?前两天,军中就开始杀马了。你把粮草全丢了,接下来吃什么!”
韩常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已经尽心尽力,只是宋军太多,有什么办法?
见气氛尴尬,阿里忙上前道:“这半个多月,洛阳的粮草根本送不过来。韩将军已经尽力,只是敌众我寡,又出我不意,实在难为。”
兀术猛地抬起头来。道:“不错,敌众我寡——洛阳与渑池之间,到底有多少宋军?”
阿里道:“据探马探听到的消息,有薛成的三千人。还有河东乱军,没有确数,据说数万人。”
“数万人——”兀术沉吟许久,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宋军早就占据优势。如今我们顿足于渑池城下,被围在这谷地之中。若宋军数万人,倾力来攻,如何挡得住?”
阿里面色一动,道:“大王的意思是——”
兀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宋军早就有能力进攻我们,却一直不攻,为了什么?”
说到这里,兀术不由无语凝噎。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带两万精骑,可以搜山检海,紧追着赵构不放。没想到一年过去,会被围在一座小县城下。
王宵猎为什么不进攻?兀术大致猜到了。因为自己是金国四太子,一旦出了意外,王宵猎很可能会遭到金国倾国之兵的进攻。王宵猎的实力还不足以面对,只能先放过自己。这种话怎么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兀术明白,这个王宵猎,远比自己以前估计的强大得多。自己与讹里朵合兵进攻襄邓,也未必就能获得胜利。想以一敌二,对邓州兵只怕不行。
想了又想,兀术只觉得胸中憋了一口闷气。对韩常道:“三千兵运不了粮来,明天你带八千精骑回洛阳!我不相信宋军真有数万大军,能拦得住你运粮!”
韩常叉手称是。
阿里道:“前方渑池难攻,后方有大军阻路。大王,韩将军带八千骑兵走,一旦出了意外——”
兀术不耐烦地摆手:“八千精骑,就是有真有数万河东乱军,又如何是对手?去年一万骑兵,足够绕南朝一圈了!若不是最后在荆门——”
说到这里,兀术猛地住嘴。是啊,一万骑兵,足以打到南岭,震慑半个大宋天下。可回来的时候在荆门被击败。击败他们的,正好就是王宵猎。对上别人,八千骑兵兀术有绝对的信心。可对面的是王宵猎,真难安然回来?丢了八千骑兵,自己纵然无事,这一仗损失就太大了。
想了又想,兀术颓然道:“算了。现在渑池周围宋集结重兵,太过凶险。命孟邦雄想尽一切办法运粮草来。只要运到城下,必有重赏!我们安心在这里,且等上些日子吧。”
韩常道:“现在军中缺粮。若等上些日子,如何填饱士卒肚子?”
兀术道:“暂且杀马充饥。等破了渑池,再慢慢补充就是。”
现在兀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才知道,自己从虢州移兵洛阳是多么大的错误。离开虢州,导致关中兵力空虚,被王宵猎一下抓住破绽。韦仪的两万兵马,根本没有用处。也是,自己不把韦仪放在眼里,王宵猎又何尝不是如此?
带兵离开洛阳,兀术根本就没有想到会遇到坚强抵抗。早知道渑池这么难打,又怎么会近两万大军顿兵于城下?应该以数千人攻城,自己在后才是。自己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兴冲冲地来了,结果被堵在这小城之下。后方粮草运不上来,周边又没有粮草可以征集,岂不要活活饿死?
兀术大约明白,王宵猎可能要逼讹里朵退兵。讹里朵退了兵,重新占了关中,王宵猎为了避免腹背受敌,应该就会退兵了。只可怜自己,这次白白受苦。
第408章 先小人后君子
正月二十六,讹里朵大军全部撤回凤翔府后,亲率三万精骑直扑京兆府。在金军到达之前,魏阳带部下撤退,经蓝田退往商州。脑羞成怒的讹里朵一直追到蓝田。只是有兀术的教训,没有敢再向前进攻商州。退回京兆府后,又派万余人进攻虢州。
王宵猎得到了消息,立即命令邵云等人从渑池撤退,与自己合兵之后退回卢氏县。薛成则带所部经寿安退往汝州,李宋臣和梁兴带领河东义军各自退回自己山寨。
进了渑池城,看着空荡荡的城池,兀术几乎要哭出来。最近半个月粮草断绝,军中的马已经被杀了大半,周围的草根树皮都被剥光了。后路被宋军封死,兀术也不再派兵送死,在渑池城下死挨。终于等到了宋军撤兵,自己活过来了。
阿里道:“大王,三太子已经占领京兆府,我们何不派兵追宋军?只要他们逃得慢,就会被我们两面夹击。好歹出一出这些日子受的臜腌气!”
兀术摇了摇头:“现在军中缺粮,早点找粮食是正经。宋军能逃到哪里去?早晚是我们的刀下之鬼而已!快些赶到陕州,与三太子大军会合!”
众将听命。再没有人说什么。
兀术逃出生天,现在哪里有心气再去找王宵猎麻烦。现在是离得越远越好。邵云大军撤退,兀术带着人在后边最少保持十里距离,不敢逼近。
卢氏县衙,王宵猎对汪若海道:“魏阳一路可还顺利?不守蓝田关,金军要进攻商州,我们也没有办法。商州离京兆府近,那里要特别注意。”
汪若海道:“有了卢氏县的教训,金军也谨慎很多。讹里朵占领蓝田后,便没有再前进,退回京兆府去了。看金军的架势,重新夺回关中之后,可能还是会主攻川蜀。”
“如此最好。”王宵猎微笑。“进攻川蜀,一路上全是大山,不是金军骑兵发挥长处的地方。吴家兄弟和杨政等人岂是好相与的?手中没有了大军,张枢密也没什么纰漏了。”
这一点王宵猎记得。历史上金军进攻川蜀,多次被吴玠兄弟和杨政击退。现在他们有了自己这支援军,总不会比历史上表现得还差。只要不进攻商州,自己就没有大战了。
从京兆府出发,经蓝田、商州、武关、内乡到邓州、襄阳,是一条古老的要道,名为武关道。唐朝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这条要道格外重要。江淮的赋税布帛,主要就是经过这条路运入长安,支撑着风雪飘摇的大唐王朝。这条路,是邓州威胁关中的要道。
经过卢氏向北,威胁的是陕州,战略核心是洛阳。武关道不同,直接威胁京兆府。
李彦仙进来,道:“邵云大军已经在周围住下。我们紧守卢氏,第一要地就是火山关。那里地形崎岖,难驻大军,只要一千人就足够了。”
王宵猎道:“经略说的是。且过来做,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局势。”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士卒上了茶来。
王宵猎道:“卢氏在群山之中,运送粮草不便,在这里驻军不能过多。我估计,有三千人到五千人应该够了。金军来攻,只要坚守一两个月,大军就该到了。商州离得太远了些,军队可以多一点,但也不能太多。从邓州运粮来,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汪若海道:“镇抚说的是。这一战征集了邓州、唐州的民夫,花了许多钱财。好在没出正月战事就结束了,如果再打下去,只怕影响春耕。”
王宵猎道:“我们进关中,抢了金军的储积。如若不然,可不是花现在这点钱。一战结束,算一算缴获,再算一算花的钱,这一点竟然有赢余。也是难得。”
汪若海笑道:“是啊。除了我们的数万大军,还供应了河东路数万义军的粮草,不是靠缴获哪里能够做到?一场大战,邓州没有受什么影响,确实让人想不到。”
闲聊了几句。王宵猎道:“接下来如何安排,我们需要仔细规划一番。讹里朵大军不可能在关中待太久,不然太过浪费。估计等兀术回到京兆府,讹里朵就会带大军西攻。不说川蜀,占了关中,金军最少要占领秦凤路。远途作战,消耗甚大,我们短时间也无法再威胁关中。”
李彦仙点了点头:“应该是如此了。现在金军担心的,应该是我们。只要我们不出兵,金军可以说是无后顾之忧。不能够占领秦凤路,就失去了地利,如何占住关中?”
王宵猎沉思一会,道:“总而言之,对于我们来说,这场战役结束了。没有强大的实力,我们应该尽量避免入关中与金军进行决战。从邓州运粮,实在是太远了。耗费甚巨,而且支撑不了太多兵力。金人不出破绽,我们就很难有什么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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