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蔺远上朝,先是郑重其事地叩谢了皇上大恩,然后慢慢从袖笼中掏出一卷书册。
  朝臣不明就里,按捺不发。
  须臾后就听站在最前列的蔺大人高声禀报:“臣幸不辱命,已顺利查清江南盐税案,所呈为案情详叙,请皇上圣裁决断。”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原来蔺大人江南一行根本就不是为了寻回女儿,而是借着寻找女儿为掩护,暗中查访江南盐税。
  盐税古来便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然而,这也意味着这是朝臣贪墨的重灾区。
  前段时间,云京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源头却正是这江南盐税案。
  当朝实行的是用盐专卖的政策,即由朝廷统一生产、售卖并征收盐税。
  然而江南官场因为朝中某些糕官的护持,竟然在江南的一些地方打造了一个个“小朝廷”出来。
  地方官员与当地的盐商相互勾结,生产和贩卖私盐,以此牟利。
  他们谋得的巨额利益又用来孝敬给上面的主子,求得更多的护持,以此形成一个贪墨闭环。
  这件事也是蔺远早就知道的。
  他在江南的探子将消息传回了云京给他。他本来暂时是不打算揭开的。
  可这是那边传来了蔺云萝的消息,他手上又正好有一个因为盐税案受害的人。
  蔺远便使这个人去刑部报案,将事情闹出来。
  当然,由于上面的人得力,一次报案肯定会有风声流出来,等到最后调查的时候,证据早就已经灰飞烟灭,查无所获了。
  这时,蔺远拿出无意间获得的私铸的钱币呈给皇帝,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称私铸钱币与盐税案有重大关联,再主动请缨前往调查案件详情,并告诉他会以找到流落在外的女儿为由头,带领一队名义上是府兵,实际上却是宫中禁卫军的兵士前往江南,清肃观场。
  蔺远是无比了解这个皇帝的。
  别人主动捧上来的东西,他只会怀疑而不肯接受,他只愿意去相信,去接受那些他主动出击抢来的东西。
  所以皇帝能答应,他根本毫不意外。
  至于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原因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似与他君臣相合的帝王早就对他起了防备之心罢了。
  江南一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回女儿,他可不想被什么突入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行程。
  他再也等不了又一个六年了。
  却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呈上了折子。
  皇帝几乎是没看两行就龙颜大怒,及至看完这最后一个字,怒吼一声将蔺远的折子摔落在地:“这个逆子!”
  朝下众人噤若寒蝉,高呼一声:“皇上息怒!”
  “来人,去把那个孽障给我提来!”盛怒的帝王朝门口下令,门外立刻传来了整肃威严的一阵应和,随后就是及其密集的脚步声。
  埋首跪拜在下面的杨明风悄悄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一脸自若的蔺远,心道:予安兄可真是好本事。皇上竟然要当庭把太子锁了来,竟然还出动了禁卫军。
  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来呢!不过事情越大越好!这样才能帮三皇子彻底铲除这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皇帝早存了废太子,剪除后党的心。
  太子被锁来压在了大殿上,皇帝几乎是暴怒着将蔺远的折子捡起来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你个逆子!你和侯家可真是好本事啊!江南官场诸人竟然全如你们自家府上的仆从,对你们言必从之,如臂使指,莫敢不从!”
  “贩卖私盐,私铸钱币,私铸兵器,囤积粮食!你们是打算明天就要造反,杀父弑君吗!”
  皇帝越说越气。他的皇位是经过腥风血雨的斗争才夺来的,可到了他的儿子这里,他却决不允许他们觊觎自己的位置。
  皇帝忌惮皇后的家族权势,因此对太子也颇为不喜。
  可偏偏太子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经史文略无一不晓。
  曾经他也想要做一个好储君,为百姓谋福祉。可他无论做什么,不论好坏得到的都只要皇帝的叱责和眼中难以忽略的厌恶。
  所以太子转变了想法,准备自己去拿那个位置。而今功败垂成,这本没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父皇啊父皇,为什么你不早点死呢!这样儿臣就不用活在你的阴影下,能够真正地做自己了!”他没有丝毫悔意,用一种遗憾的语气感叹到。
  果然,他一说完,皇帝被气得狠了,捂着胸口倒栽在了龙椅上。
  大臣们和他身边的太监一个个惊慌失措,喊太医的喊太医,掐人中的掐人中,一时间金殿上成了一团乱麻。
  蔺远也在其中,装出一副忠心臣子的模样,连连呼喊:“皇上,您万万要保重龙体啊!”
  一场闹剧直到太医来了,将皇帝挪到后殿诊治才算告一段落。
  散朝后,几个同僚各自抒发了几句对今日之事的看法,蔺远静静听完他们说话,然后就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而后两日都因为圣躬有恙免了朝会,蔺远只去点了个卯就回府去陪伴女儿了。
  第三日,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废了太子和皇后,并将后族侯氏判了满门抄斩。
  依附侯氏的,如有参与谋逆的一律同罪论处,没有参与也都被重重惩罚了。
  然而皇帝在下完圣旨之后,又病倒了。
  不过四十,身体就已经这样了,还怎么享受千秋万代哦?蔺远心中泛起淡淡的嘲讽。
  他正准备重新写一封请安折子,随大流一起呈上御前,才提笔就被打断了。
  “爹爹,你看,姨母给我编的蝈蝈笼。”蔺云萝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笼子递到蔺远的眼皮底下。
  蔺远细细一瞧,笼子里还真的有一只生龙活虎的蝈蝈:“言言今天都玩什么了?可有乖乖习字?”
  蔺云萝收回自己的宝贝,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习了,不过我写的还是不好看。今天冯姐姐会来咱们家教我玩踢键子,爹爹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蔺远本想拒绝,可看着女儿眼巴巴地看着他,眼中分明是期待的。
  罢了,陪她玩一会吧。近来朝务繁忙,好几天没有陪她玩了。思及此,他欣然应允了娇女的邀请。
  今天的天气比之前两日却是好得多。
  天公作美,朝堂顺遂,又有爱女作陪,蔺远心情也十分舒畅,竟然让人把他多年不曾碰过的蹴鞠拿了出来,兴致勃勃地要教爱女踢蹴鞠。
  蔺云萝不同于常人,蔺远不愿意对她做过多的要求。
  除了让她多少识得一些字以外,从不曾强迫她去学什么女子技艺。一切只让人按照她的喜好来。
  而冯玉瑶自从看见了心上人,心就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那日宴会后,她基本上是日日来蔺府。可这却是第一次碰见他。
  她小心翼翼地捧出自己专门为蔺云萝准备的两个彩色毽子,自己先示范了一遍,然后带着蔺云萝一起踢。
  可蔺云萝从没有玩过,身体四肢极度不协调,每次都只能踢一个,毽子就落在了地上。
  看着另一边的冯玉瑶花蝴蝶一般踢得又美又多,她发了狠,用力将毽子掷得老高,然后猛一抬腿。
  毽子踢倒是踢到了,可却被踢得飞向了另一边。
  冯玉瑶失声大喊。“大人小心!”
  “爹爹小心!”蔺云萝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蔺远刚拿着蹴鞠出来,迎面就来了这么一个大礼,忙把球扔给了常林,伸手接住了那个彩羽翻飞的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