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特木然地循声看过去。
  哈利·波特不知为何也出现在这地牢里,跪在小天狼星的尸体旁边,被看不见的绳索所束缚,挣扎着、哭喊着,却怎么也不能靠近教父分毫。贝拉特里克斯用魔杖指着男孩,睁大眼睛,发出兴奋而得意的尖利大笑。
  伏地魔的手指微微一动,地牢中回荡的哭喊声立刻被掐灭了。
  他身边漂浮着一排小玻璃瓶,瓶里装着他从伊薇特脑海中攫取的思想和记忆。黑魔王得到了他最需要得到的情报,又通过某种手段将救世主扣在手里……凤凰社似乎已经全无希望了。
  伊薇特蜷缩在地牢无人注意的角落,将视线从满脸泪痕的男孩身上移开。
  她什么都没思考,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自己的灵魂也随着小天狼星的死而被完整地从□□上剥离下来,幽灵一般游荡,漠然地俯瞰着地牢中的一切。
  从那枚咒戒消散的那一刻起,任何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任何目标也都不再有意义。
  哈利·波特是怎样被转移到这里的?这男孩就此死去能怎样?战争结束能怎样?侥幸存活下来又能怎样呢?哪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英国会迎来怎样的未来,这些都已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要把自己包裹回那个最安全的茧,远离一切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物。
  无论是痛苦还是悲伤,无论是战争还是死亡。只要重新闭上眼睛,她就能回到那个美梦般的幻境中,再次看到小天狼星微笑着的英俊脸庞。
  世界与她隔了一层泡沫似的膜,连小天狼星横陈的尸体看起来似乎也并不真实。伊薇特听到高亢而冷酷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空谷回声般虚幻。
  “带上那个男孩,我们去魔法部。”伏地魔说,“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处死他……让全世界都看着,反抗黑魔王,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会有怎样下场?
  是在说她的父母吗?还是在说小天狼星?那么多人死去了,那么多人默默牺牲,那么多人饱受折磨。那么多人因为眼前这个人的残酷暴行而陷入无法解脱的绝望、懊悔、悲伤和愤怒——他所散播的痛苦,还嫌不够吗?
  已寂灭如死灰的灵魂,因为这份久违的仇恨,而重新燃起一点火星。
  血肉中残留着的牢不可破誓言的余烬,被这一星半点的火焰所点燃,席卷了她的身体。
  眼前如同烧起铺天盖地的烈火,视野中弥漫着滚烫的火屑,空气也扭曲起来。她就站在火中,被无边无际的痛楚所灼烤,踩着荆棘、血流成河。
  这份痛楚是如此真实而熟悉,几乎使她感到亲切。
  残留在牢不可破誓言中小天狼星的气息,就在这时扑面而来。
  如同一阵沁凉而清爽的自由海风,将所有的火焰和痛楚一并卷走,让人以为他还在身边,和她并肩站着,不消散,也不离开。
  恍惚中,眼前出现了两座无名的墓碑。
  因弗内斯往东十五英里的拉文克劳河原,从村子往东通往悬崖的小路,路口有一棵几百年之久的金链树。树下这两座无名的墓碑,底下安葬着她被黑巫师杀害的父母。
  和小天狼星离开隐居藏身之地的那个清晨,她还记得,他们在父母的墓前遇见了曾经的邻居。神志不清的老头用粗糙的手掌拂去墓碑上的落灰和残叶,哽咽地低声嘟囔着自责和愧疚的忏悔之语。
  那时她想,这不对。
  这份痛苦不应当继续扩散了。善良的人也不该再经受折磨。那么多不该死去的人都死去了,难道活着的人还要永远生活在恐惧和悲伤之中吗?
  这不对。
  在残存的幻觉中,伊薇特听到自己小声说:“我们必须得阻止伏地魔。”
  于是泡沫“噗”地破碎了。
  包裹着她的茧也开始瓦解崩塌。
  她与世界之间的那层隔膜逐渐消散,伊薇特感到自己在此之前都被严密保护着的内核被曝露出来,直面着真实而残酷的无边恶意。牢不可破誓言燃烧殆尽,小天狼星的残存气息化为最后一抹捉不住的风,悄然从指间流走。
  在足以烧焦灵魂的痛楚中,她终于彻底从夺魂咒中清醒过来。
  ……
  必须要阻止伏地魔。
  要想阻止伏地魔,就必须在这里保住哈利·波特。
  不是为了这男孩英勇牺牲的父母,不是为了替小天狼星完成夙愿,甚至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仇恨——只是因为,她和小天狼星所饱尝的这份痛苦,绝不应再继续扩散、持续下去了。
  伊薇特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小天狼星留下的魔杖。
  没人去理会那根已失去主人的魔杖,就像没人理会已彻底丧失用处的她和小天狼星。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魔杖,更别说抬起手臂施放咒语。如有实质般的痛楚附着在她的大脑、心脏和灵魂的所有角落,无力感像是摆脱不掉的黑泥,使她每一次肌理的牵动都变得格外沉重而艰难。
  但她仍设法缓慢地、轻手轻脚地靠着砖墙站起来,没有惊动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
  她握紧了小天狼星的魔杖,睁大小天狼星分享给她的那只眼睛,用力到眼眶都开始发酸发胀——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眼窝灼烧着,神经深处传来不断绝的尖锐疼痛。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来,血一样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