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妃娘娘。”
  我突然叫住她,欲言又止,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开口。
  许是因为陵容这个念旧的性子,再小的首饰都舍不得扔,她这一戴再戴的节俭样子让我想起了从前在甄府那个用旧麻绳绑辫子的陵容。
  “姐姐还是叫我妹妹吧。”
  她回过头,对我笑的样子一如往昔。
  一瞬间,我再没有她是宣妃的感觉了。
  她只是陵容。
  她仍旧是陵容。
  这么多年,未改分毫。
  是我变了,是我在皇上的宠爱里迷失了自己,是我在与华妃相对的胜负欲里失去了自己,是我在卑微与低落里忘记了自己,是我杀了刚入宫的甄嬛。
  那些不甘屈于她之下的悲愤恍若一场暴雨,落在心里,化作湿漉漉的潮气。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她对付皇后,护着年氏,甚至把全族都被皇上屠戮的年氏保了下来。
  我再次忆起了她的话,“是皇上害死了他。”
  我盯着陵容,终于明白了她这些年踽踽独行所筹谋的是什么,她对我的怒似乎也全都解释得通了。
  原来如此。
  自始至终,她进宫就是为了杀皇上。
  *
  喜轿摇摇晃晃一路颠簸,离开了京城。
  我的眼泪也哭干了,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太过令人感慨。陵容不告诉我她要做的事是对的,说了我也不会信,也许还早把她害死了。
  偏偏是她这样的人,什么都谨慎地闷在心里,把所有的目的和愿景都化作行动,方能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
  可那里太黑了,太丑恶了。陵容这样闻得到腐肉臭味,看得见恶疮流脓的人身处其中,过得该是什么日子啊......
  我惊叹她的清醒,却又悲叹她的清醒。
  太痛苦了。太煎熬了。
  隐秘而坚韧,她才是真正的刺客啊。
  *
  一出雁鸣关。
  安营扎寨休憩。
  我一个人坐在营帐里,外头只有两个只会说准噶尔语的侍女。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漫上心头。
  此处干燥风大,一路过来,我手上脸上的皮肤都皴得裂开了。
  摩格耀武扬威地把我抬到这儿,却对我不闻不问,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袖子里藏的匕首是藏在轿子隔板里的,皇上下此决定时,便做好了让我自我了断的准备。
  我从无第二条路。
  外头风声极大,我一个人悠悠站到帐前,透过缝隙打量着看向外头。
  一个人影闪过,虽穿着准噶尔的服饰,脸上也贴着胡子,可那身形未免与允礼太过相似了。
  我忍不住躲在帐子后面,轻轻捻开一条大缝,想要看个清楚。
  风沙一起,恍然迷了眼睛,我想赶紧把眼睛里的沙子擦出来,却更加睁不开了。眼泪将眼睛糊住,将沙子冲出来,才略略好受了一些。
  不见了。
  我心中惴惴不安,心底漫起无限怀疑,刚刚是我眼花了,还是真的看见了允礼?
  两个侍女狐疑地转过身看向我,眼神似乎在问我有什么吩咐。
  只是我们彼此语言不通,我的吩咐她们也未必听得懂。
  正在我无奈一笑时,她们二人突然像是没了魂儿一般,腿软地倒下来,卧在地上。
  面前是装扮成准噶尔人的允礼!真的是他!他没死!
  “嬛儿,快进去!”
  他将我推入帘帐,我压抑不住心头涌起的欢欣用力抱住他,“允礼......”
  泪水汩汩而下,一会儿就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你怎么在这儿?京城皆说你被摩格所杀。”
  允礼低头蹙眉,胸口仿佛有一腔悲愤,“刺杀我的不是什么准噶尔人,而是皇兄手下的血滴子。其中有几人,上次我到访滇藏一带时就跟着了。幸好嬛儿你及时折返回京,否则那时就被皇兄发现了。血滴子怕无法复命,佯称我死了,实则我被牧民所救捡回一条命。”
  我一点儿不意外皇上做出此等心狠手辣之事。
  屠杀手足?呵,他囚禁陷害的手足还少吗?
  “我们跑吧!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
  允礼突然的提议让我一愣,仿佛我一直渴望的自由,渴望的双宿双飞唾手可得。
  我不禁退了一步,颤抖着摇了摇头。
  “允礼,我是和亲王妃。这次和回宫不一样,我身上背负着边境安宁,背负着家国声誉,背负着甄氏满门。”
  允礼难以置信地松开我的手,眼神中是难忍的屈辱,“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莽夫!”
  “不,不是。如果此刻我逃了,摩格再次压境怎么办?”
  允礼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嬛儿!这天下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只是一个女子,如何担得起这山河重任呢!”
  我看着他,第一次有些不认识他。
  怎么无关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纵使我并非男子,可这天下里原就有一半是女子。
  “皇兄要对你我赶尽杀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逃出去,我们就自由了。”
  我突然恐惧地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父亲从小教我读的那些道理历历在目。
  难道在他眼中,我甄嬛是一个只知吟风弄月的女子吗?我亦读经纶典籍,亦晓史书国策。
  “不,我要杀了摩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