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弥一茶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少年见到了即将死去的反抗军,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手上却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握枪而生出了茧子。
  这是战场的边缘,眼前这位年轻的反抗军正是因飞驰箭矢正中要害而倒下的,射出这一箭的人是谁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人类操戈。
  不讲道理,野蛮又血腥,每个人的面庞都因为狰狞而扭曲的,荒诞到令人无法眨眼,生怕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落入鬼神烹制的地狱中。
  那位反抗军临死前,看到了远远躲在树下脸色苍白的少年。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已无力呼喊,但他仍然用着最后的力气为少年指引了方向,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告诉他:“快走。”
  融竹的眼前瞬间模糊,他能感受到鼻腔突如其来的酸楚,能感受到脸上冰凉的液体,他抬手捂住已经不受控制的哽咽,用力的对那反抗军点头,然后......将他、他的战友们、与之对抗的幕府君一同留在了那里。
  那一天,这个被誉为天才的小说家浑浑噩噩的,什么时候昏倒的都不知道。
  当晚,他一夜无梦。第二天,他又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醒来,融竹有些木木的搓了一把脸。
  他想回去了。
  少年低估了战场的残酷,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甚至无法写出一句像样的开头。
  他主动靠近自己知晓的那座村庄,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又是一番辗转后,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虽然战线在扩大,但此时的反抗军竟在压着幕府军打,一直打上了八酝岛。
  现在这八酝岛靠近海只岛的出海点都被反抗军控制住了。
  看未来的趋势,不难推断日后反抗军的阵线还要继续向前推进。
  原本是自己不想回去,现在是回去无门,融竹叹了口气,心态却格外沉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无法离开这里,那他就重新捡起那因为种种原因而停下的笔吧。
  融竹原本以为这是一项很艰难的工作,但没想到自己刚拿起笔,那些积压的灵感便一拥而上,他在那段时间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写作,写了撕,撕了写,手中的纸笔消耗殆尽他就去找别的东西书写。
  就在这期间,幕府军的卧底发现了这位天才作家,当时的融竹瘦的不得了,几乎完全就靠着那一股若有若无的仙气吊着。
  他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鸣神岛的,也不知道编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原地昏倒,更不知道自己几度在死海中沉浮。
  等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写作。
  听编辑说,融竹当时的状态格外吓人,他还以为是某种妖怪借着融竹老师的皮囊重获新生了。
  这份着作在现实不断的打磨下,一本与怪奇小说截然不同的书籍出现了。
  他没有写那些风花雪月,没有写什么神志怪奇,而是第一次踏入了现实,去写最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见过那个木桶,当时还很新,但不过几天的功夫,它破旧的便像是用过几年的模样,上面充满了箭矢放入又拿出的痕迹,底部密密麻麻的小坑清楚的告诉我它究竟经历过什么。
  此时距离我的纸笔彻底用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些天来,我总算有些空闲去发呆。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天。
  然而我的悲伤与愤怒却总是在催促无能的我:“你好歹要做些什么,这样才对得起想要在这里活下去的自己。”
  活着、活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我又怎能停下呢。我仿佛听见箭矢身寸入木靶时发出的那种‘窦窦’的闷响,听见了号角的呼唤,听见了一声又一声满是战意的怒吼与满是痛苦的哀嚎。
  我渐渐无法安稳的入眠,惶恐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具无声的尸体。但若是这种可能快些到来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这样时刻恐惧着,可我又害怕那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早早成为了尸体的未来。
  矛盾侵蚀着我的内心,让我逐渐削弱了对外界的感知,某一天,我出门时遇到了为他们制作那种木桶的村民,对方见到我后并没有惊讶,他甚至很友好的在工作之余拉着我聊各种事情,最后甚至把他的一部分口粮匀给我。
  我很感谢,却又不想接受这份好意。
  于是他开始教我如何制作这些木桶,然后将它们带回去,第二天又将换到的食物交给我。
  我的脚步停在了这里。
  又过了几天,我在附近见到了一位的巫女,她似乎只是来看看我,并未太过靠近我,见到我后,她显得格外惊讶,故而双手交握,做出祈祷的模样。
  我能听见她的祈祷,不知从哪落下的水淋在我们的身上,我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但我无端懂了些什么,她的存在似乎在提醒我。
  ——你该离开了。
  没过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等我清醒时,他们都说我病的很重,差一点就回不来了,但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现在要做的,是将脑子中那些在围着我跳舞的文字写出来。
  写出来,发表,告诉世人,我所看到了什么,我所经历了什么。
  我亲爱的朋友们,不用怀疑,也不用恐慌,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全都是来自我的真实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