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下》——陈奕迅】
梁乘夏被抵在墙上。
她认真分析他的高分,和沉静性格关系不大,力量感贡献也有限。
90%来源于,他能够像男孩一样,沉静着,让她感到男人的力量。
他吃过薄荷糖。她忽然就能够想象,他在巴士上安静坐着,咬着糖的模样。
来这里还要转地铁。梁乘夏不确定了,他这样高大,却继续乖巧含着薄荷糖;含着糖,保证不在中环迷路——如果需要去中环转车的话。
“……专心一点,”咬糖来的男孩子,也会严厉下命令,“梁乘夏。”
“我想的是你。”梁乘夏抬手抚摸他,“play with me.”
他显然受不住这样的暧昧,俯身唇舌万分着急。
梁乘夏被咬痛。
梁乘夏也被刺痛。
他的年纪过于恰到好处,学习速度比他学数学还要快。更何况,她又还在持续催促。
“可以。”他亲她的手心,“不要有别人。”
梁乘夏茫然睁开眼。
他重复:“不要有别人。”
“……没有,”她分神应付,“唔……去年以来,只有你一个。”
近一年遇到的都是cheap man。
她真没有撒谎。但他不信:“去年是哪个月?”
梁乘夏哭出来:“复活节之后。”
“……我今天收到复活节放假的通知邮件。”凌则蓦地离开,“那么,不到一整年。”
“……够了。弟弟,够了。”她恳求他,“我怎么知道你去年在哪里?我没有去过北京……你在天津。”
胡言乱语。他撑在上方看着她,慢慢、慢慢笑出来。
梁乘夏今晚哭得很惨。
她很想去给旻乐发消息,告诉她弟弟天赋异禀。
但她倒头就睡。
因此也不知道,凌则还是拿睡衣来。
洗完澡出来,接到父母的微信电话。
凌则立刻挂断,发觉才九点半。
爸爸发了“我好大儿呢”的表情包,妈妈则表示疑惑:在做什么?
在发呆,在出神,在刚从一个美丽女人的身体里离开。
并不是刚写完作业或周报,也并不是在打游戏和打完球。
他不感到羞耻,连禁忌都幼稚。他二十二岁了,只有父母还将书包背在他的心里。
梁乘夏最喜欢脱掉。
他抬手回:和同学在坐船。
妈妈只是问:结束还有巴士吗?
凌则回有。之后父母就没有再追问,他们无比珍视他,但从不干涉他的社交。
或许珍视的近义词,是从不束缚。
他犹豫过要不要向梁乘夏要一个答案。
这时如果足够俗套,就应当搬出富士山下。“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欲望当然更不能。
但富士山的确是私人土地,它并不属于日本政府。
凌则很喜欢在河口湖骑车。普通自行车一千五百日元一天,电动自行车则需要两千五百日元。
梁乘夏连背过身去承受都反复叫累,她会需要电动自行车。
这仍然是他关于富士山的全部结论。
凌则定过闹钟,息屏,悄悄在她身边躺下。
他知道她累了。不止因为性,也因为工作。梁乘夏为一家咨询公司工作,职级不低;她苦恼过要不要学编程,因为上司越来越偏爱技术出身的人。
他原本想回答,是的,他一直认为科学技术是21世纪所有困境的唯一解决方案,任何领域都需要代码能力。
也完全能够趁机说,他可以教她。
但他迟疑很久,只是说:“你已经很辛苦了。”
凌则无从考证,如果她的智慧和美丽毫不对等,他的一见钟情是否就会沦为最令人不齿的单一欲望。
但这是他的劣根性。他默默羞耻就够了。
他现在可以确定的只有,梁乘夏是如此聪慧而美丽。
即使在模糊的月光里,她的鼻梁也能够自成一道阴影,帮助他想象她眼睛的弧度。笑起来时的月牙,冷淡时的狭长,动情时,弧度像天堂之地一样闭合。
指他的天堂。
他突然明白。作为年轻人爱上一个人时,最直观的心情是,恨不得直奔三十二岁。
他会事业有成、成熟儒雅,不再背书包、不再写作业、不再开组会向导师汇报进度,他只需要对她负责。
他们的女儿才是背着书包的那个。在某个假日,发脾气非要去挤中环的发光摩天轮。他必须努力教她普通话,才能确保父母可以和孙女流利沟通。
而梁乘夏不会,她只会斜她的女儿一眼,警告:“Mandarin,plz!”
(请讲普通话。)
凌则连忙移开视线。
仍然不是因为警惕。他只是懊恼,他不能在忘记询问她生育态度的情况下,进行这种剧情假设。
香港的生育率只有0.8,而离婚率则曾经高达61%。现在显着好转,58%。
不过好消息是,很显然,没有任何男人让梁乘夏犯过蠢。
“一个人要是考虑结婚,”她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个人要是考虑恋爱,好日子是否会开始呢?
凌则需要梁乘夏的答案,他说了不能作数。将选择权交给她,是他最基本的绅士礼节,和隆重的情感让步。
答案是否。
因为梁乘夏睡了很短的一觉,在凌晨两点多醒来,毫不犹豫叫醒他。
起床气是他身上唯一不够沉静的符号。
“弟弟,”梁乘夏扭开床头灯,这灯她特地从Paulmann买来,“这不对吧?”
凌则居然在揉眼睛。
他居然揉眼睛,很会犯规。
梁乘夏深呼吸,将底线抬高到,“忍住不要说滚或get out”。
他清醒了:“我明天是没有组会。”
“但我不信你打开过我发到你邮箱的日程表。”又说,“素质,梁乘夏。”
梁乘夏被气笑了。
“因为这不是你该住的地方。”她下床,抱胸看着他,“那吵醒你就是我的权利。法理,凌则。”
他直接回:“无理取闹。”
梁乘夏抓起枕头砸过去:“得寸进尺!”
“不然?”凌则扬一扬下颌,“进一寸,你满意吗。”
梁乘夏一愣,第二次深呼吸。
起床气,他很明显比平时外放。不跟起床气计较。
“我没办法在第二个人面前睡觉,”她重申,“不是针对你。”
梁乘夏认为,有必要再次彰显自己不是良人的事实。
“在你之前,每一个在这房间里待过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下场。没有任何一个,有资格在这里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她盯着他,“get it?”
他发现了。梁乘夏在有情绪的时候,很喜欢这样咬重着,用最简单易懂的英语,释放恶意。
他笑一笑,这是他今夜讨嫌过后,最阳光的笑容:“up to you.”
(你决定就好了。)
“但我不一定会听。”他表态,“还有,说普通话。听不懂。”
她没忍住,骂了好几句粤语。母语在人愤怒时会本能出口,可惜他只能连蒙带猜。
“听不懂你来香港干嘛?”梁乘夏指着他,“你要待四年吧,别到走了都只会一句neihou。”
(你好。)
“梁乘夏,”凌则声音有些低,“你恼羞成怒。你不这样对人说话。”
她的素养也不算很好,但至少绝不会看不起大陆人不说粤语。
梁乘夏第三次深呼吸。
“我只对你这样说话。”她警告他,“凌则,适可而止。”
他这时的脑袋没有六尺一寸,但还是低下去。
“我……”她不得不给一点善后,“你让我想想吧。”
脑袋抬起来。
“我很久没有过恋爱关系了。”她不撒谎,“确认对我来说是毫无收益的事,我也不想束缚任何人,包括你。尤其,你是最年轻的一个。明白没有?我知道在你的文化环境里,或许对女性负责才是好男生的标配,但这里是香港。不管date(约会)几个人,都是我的自由。明白没有?”
两个明白没有,够到位了。
然而凌则很平淡:“又不是我想做最年轻的那个。”
梁乘夏简直想请教苍天。
她问:“你未来有计划移居过来吗?拿香港身份?”
凌则看向她。
“如果有,我教你。”梁乘夏竖起手指,“第一步,抠门。往死里抠,约会算账精确到几角几分。”
“第二步,要有文化地发猥琐。回去读乔叟,买望远镜看星星,然后色眯眯地看着我。”
(乔叟,英国诗人。第一个入葬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诗人角。)
“第三步,温柔可以,不要负责任。”
梁乘夏总结:“这才是香港男人。”
三个要求。不要为她花钱,不要追求共鸣,不要确定关系。
凌则的沉默,比他高潮时喘息的时间都要长。
最后起身穿衣服:“天津人不这样。”
梁乘夏满意了:“好的。下次去大陆出差,我会看看有没有天津的行程。”
补充:“不过,内地业务不是我负责,一般轮不到我。”
凌则站在电视柜前,垂头戴手表:“你通常去哪里。”
梁乘夏答:“新加坡。”
“最近免签了。”
梁乘夏又是一愣。
她当然知道他的护照和她的没法比。加上她有十年美签,已经算全球畅行无阻,而他永远在办签证的路上。
这男孩……免签了,可以随时去找她吗?
真是的,这么肉麻做什么。
梁乘夏战略摸鼻尖:“congrats.”
(恭喜。)
凌则转过身,伸长手臂去拿书包,语气冷淡:“我不会去找你。我不喜欢坐飞机。”
梁乘夏闭嘴。
他真的乖乖走了。
她还在犹豫,后知后觉自己的做法的确有些伤人。沉浸在愧疚里,没有注意到他在玄关停下,撕下一张悬挂在一旁的便签。
飞快写下一行字,回过头,揉成团,恰好扔中她的肩。
二十二岁?十二岁!
梁乘夏翻了个白眼才打开。
“how could I just leave here after your climax”?
(我怎么能在你高潮后,就这么离开?)
年轻的男孩子,倚在门边,学她抱着胸,似笑非笑:“背面。”
梁乘夏心跳得快昏过去。
“the only way is one more time”.
(唯一的办法是,再来一次。)
她低低骂一句脏字,听见和身姿同样年轻的笑声。
“回来。”
梁乘夏重复:e back、回来、滚回来。”
书包被重新脱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