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
“……马上就填。”
周慧存他们听到他这副郁闷的语气,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梁槐景填完报名表,才仔细去看那个通知的具体内容。
看到居然还有游戏环节,说是要通过游戏增加彼此的了解,增进感情,他还没去呢,就已经觉得很尴尬了。
这顿饭怕是不那么容易吃。
但报名表已经交了,也只能见步走步。
傍晚下班他去买面包,见到蒋思淮在柜台后面站得歪歪扭扭的,手撑在柜台上,半趴着看面前的纸张,手里还拿着支笔,两片红润的嘴唇轻轻开合,好似念念有词。
他不由得好奇,走过去问道:“师妹,你在看什么?”
蒋思淮正在算数呢,忽然听到头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立刻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受了惊吓,眼睛瞪得有些圆,像是一只茫然又警惕的小猫,梁槐景看了忍不住一笑。
他朝她眨眨眼:“师妹?”
“……啊、是师兄啊。”蒋思淮回过神来,呼出口气,“吓死我了。”
梁槐景闻言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一声招呼吓到?
蒋思淮撇撇嘴,立刻又高兴起来:“我在算账呢,我爸爸给我拉了一笔大生意,这个月可以多赚好大一笔小钱钱。”
梁槐景失笑,故意打听:“好大一笔是多少,有没有四位数?”
蒋思淮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有了。”
这下梁槐景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问她是什么生意。
蒋思淮一听他竟然还要追问,眼神立马闪烁了一下。
她眨巴眨巴眼,看着就有那么一点扭捏和心虚,“……嗯……就是个、嗯,是个宴会,让我们给宴会提供点心,要三百多个杯子蛋糕呢。”
梁槐景一听这数量,立刻就能猜出她这一笔大概能挣多少,毕竟她这里的杯子蛋糕价位也算是中上的了。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是好事,你怎么这么心虚?”
啊这……
哪有人问得这么直接的?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委婉!!!
蒋思淮一整个大震惊,和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怎么解释这件事。
“因为……因为是我爸爸走后门帮我拉来的单子啊!不能告诉别人的!”
蒋兆廷和董姜莉不是想让蒋思淮去联谊会上玩玩,顺便跟蒋兆廷那个学生见个面么,就想了个法子,帮她打通委机关工会的关节,让他们从蒋思淮这里采购联谊会需要的甜品,蒋思淮这边意思意思,给个八五折的优惠,那边就以供应商的名义放她进去。
得了她的优惠嘛,给个名额进会场也很正常,总要互利互惠的。
——这都是明面上给别人看的理由,因为不想落人口实,实际上不管是主办方,还是蒋兆廷,又或者蒋思淮,都知道这是看在蒋兆廷的面子上。
人家那边的负责人也明说了,这次活动肯定有不那么符合报名要求的人进来,比如进修医,还有规培的,他们的工会关系都未必符合标准。
但是只要报送名单的单位,是符合要求的,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蒋思淮听说的时候,先是抗拒:“我不去相亲,什么活动,我又不傻,能不知道是相亲?”
董姜莉就哄她:“这怎么能算相亲呢?这是认识新朋友的大型社交活动,要真是相亲,我和你爸爸早就打听好男方的全部信息,然后和对方父母约见面坐下来聊了,现在分明就是让你去吃烧烤嘛!”
而且,“还可以挣钱,年底了,你不想多做一笔生意,过个肥年?小老板,你可不能躺平啊,你还有两个员工要养,还有店租要给,还有老父母和爷爷奶奶姑婆要孝顺,还要跟你哥比谁一年挣得多呢。”
蒋思淮本来听着觉得我妈说得针对,可听到最后,她当场翻脸。
大声替自己辩解:“我才没这么幼稚!我肯定挣得比他多!”
说完就在父母揶揄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但订单还是接了下来,也同意去参加这个什么“暖冬热恋”联谊会,但说好了只是去看看,蒋兆廷和董姜莉也一口同意了。
但是这事她不知道要怎么跟梁槐景说。
因为觉得好奇怪,难道她要告诉他,师兄我要去参加联谊会了哟,啊,好奇怪的,她不想让他知道。
大概、可能、也许……是怕他笑话自己吧,蒋思淮羞于承认这一点,也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会怕他笑话,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她最后还是避重就轻的扯了一个理由。
梁槐景倒是很轻易就信了她的解释,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压低声音说了句:“原来是这样,看来叔叔门路很广嘛。”
蒋思淮抬眼看着他,见他笑眯眯的,眼尾微微弯着,便知道他心情不错。
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但是脸上又有一点自得,梁槐景都不知道她自得的点到底是哪里。
蒋思淮在柜台前站直了,把本子收起来,笑眯眯的问梁槐景:“师兄今天准备吃什么小蛋糕呀?”
“那就杯子蛋糕吧,我去挑一个。”梁槐景笑道。
蒋思淮嗯嗯的点头,给他介绍了几款圣诞节新
忆樺
品。
满屋子都是烘烤面包和蛋糕才有的那种香味,黄油、奶、面粉,甚至还有芝士和炼乳,通通混杂在一起,香甜得让人忍不住放松沉溺。
梁槐景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反正他每天都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种从心底深处升发出来的轻松和愉快,那是多巴胺刺激神经产生的愉悦感。
于是每天的面包店之行,和蒋思淮或长或短的一段闲聊,就成了他一天之中最期待的行程。
甚至就像一块晚餐后的小蛋糕那样,是他辛苦忙碌一整天,被各种案头工作和难搞不难搞的病人弄得焦头烂额后,那一点奖赏。
他挑了一款圣诞节限定,巧克力蛋糕底,上面是绿色的开心果奶油的杯子蛋糕,奶油上点缀着零星的雪花状糖霜,还有一颗红色的樱桃。
樱桃居然是新鲜的,不是那种常见的樱桃罐头。
另外拿了一个可颂做明天早上的早餐。
结账的时候,蒋思淮还往他的袋子里塞了两个馅饼,还特地提醒他:“这是做来我们自己吃的馅饼,样子可能不大好看,师兄你别介意。”
梁槐景笑起来,问她:“今天给店里的客人送的赠品是什么?”
“昨天没卖完的海盐可颂,有点多了,实在舍不得丢,就想着烤面包可以放三天嘛,就留了下来,送给客人的时候也会问客人介不介意,客人不介意的我们才给。”
蒋思淮解释完,重重的唉一声:“师兄你也知道,现在环境不好,生意难做。”
“再怎么样也比我们拿工资的挣得多。”梁槐景笑眯眯的安慰她,心情因为自己获得的特殊待遇而变得更好。
蒋思淮嘿嘿笑了两声,冲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店里。
梁槐景接下来几天,在蒋思淮这里收到的小赠品从各种小饼干到挂霜花生雪花酥之类,天天不重样,问就是做订单的间隙顺手做的。
他忍不住嘀咕,原来这人这么有精力,怎么以前实习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没精神。
周五的时候是冬至,在容城人的传统里,一直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这天店里早早就打烊,蒋思淮要回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
走之前交代叶沛泽和唐秋燕:“明天早点来哟,事情比较多,辛苦辛苦,忙过这段一定给你们发大红包。”
所谓忙过这段,就是一直忙到元旦节后,为了圣诞和元旦两个客流量多的节日,他们暂时取消了每周一的休息。
梁槐景下班时就已经六点四十分,从住院部大楼出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听到路过的两个人说什么吃汤圆还是吃饺子,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已经是冬至。
按理说他应该回父母家吃饭,但他确实没有这种念头,在他看来,冬至和平时的每一天都毫无差别。
等他到了蒋思淮店门口,看到落闸的卷帘门,才惊觉,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你看平时这个点,根本就没到打烊时间!
他一时有些泄气,觉得这一天都变得不圆满了,少了点什么,像是有什么事必须做又没有做,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但也没办法,只好叹口气,掉头上车,接着接到杨冠的信息,说因为冬至,舞蹈教室不开门,所以今天休息。
又是一点不同。
梁槐景又叹了口气,退出信息页面,点进朋友圈,刷出来蒋思淮刚发的动态。
照片里年轻的男人低头穿围裙,她的配文是:【奇迹南南的冬至大餐,启动!】
梁槐景看了,心里顿时一闷,忍不住吐槽她,为了儿女情长钱都不挣了你像话吗!
不过走到半路,还是接到了梁裕的电话。
“还没有下班?”
向来严肃的语气,经过电磁波过滤,竟然有了几分难得的温和,梁槐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下,您有什么事么?”
“今天冬至。”梁裕提醒他。
梁槐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今天太累了,实在不想回去应付他们两口子。
于是嗯了声,顿了顿才找补:“过些天休息再回去看你们,抱歉。”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梁裕有瞬间语塞。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有出息的孩子都不会跟家里多亲近,历来如是,他想。
只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
梁槐景嗯了声:“徐教授去世,她难过也很正常,您多安慰她。”
绝口不提自己会回去看及韵。
梁裕想说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她误会了梁槐景,以为他不愿意去看徐教授,但却私底下提前去探望过。
梁裕知道及韵在烦恼什么,她一面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孩子,想道歉,但另一面又觉得这样会有损她作为家长的威严,拉不下脸。
他是希望梁槐景能回来一趟,见了面,及韵就能把道歉说出口了,她一向这样。
梁槐景却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接这个茬,说了几句之后就说还要开车,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以后,他在车里枯坐了一会儿,从手边的储物盒里摸出一片牛奶巧克力来,剥开包装塞进嘴里。
须臾,一声轻叹伴随着牛奶巧克力过重的甜味,一起散在了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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