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便笑了一下,含着口包子看着他。
明亮的目光里闪烁着好奇和期待,是梁槐景以前没见过的眼神。
他笑了一下,道:“好像是说,她家老爷子和儿子关系不好,老爷子病重的时候儿子都不大来看,还签字放弃抢救,所以就觉得儿子也会这样对她。”
蒋思淮听得很疑惑:“她为什么这么想,是因为她也对儿子不好吗?”
梁槐景闻言有点好笑:“也?你怎么知道他们对儿子不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就不说了,多少父母掏心掏肺榨干自己骨髓供养儿子,结果儿子不管父母的,你们以前不是还讨论过,为什么很多都是女儿来陪护吗?”
蒋思淮顿时嘴角一抽,你怎么记性这么好:)
“呃……”她犹豫了一下,“朴素的是非观?”
她抓着半个包子,歪了歪头,“我觉得白眼狼还是少数,一般是你对我不好,所以我也对你不好,还有很多是父母对子女不好,但子女因为心软,或者因为别的原因,还是承担了养老责任的。”
“更何况……”蒋思淮觑他一眼,“签字放弃抢救这个……总要有人来做的吧,难道老太太可以自己来?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么?”
谁签字就恨谁,就担心谁对她不好,进而认为这人是想自己死?
还有,他们说是要通知家属,如果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应该会让他们通知其他的孩子?
“你不去写侦探小说真是可惜。”听完她的分析,梁槐景嘴角一抽。
他以前总觉得她逻辑思维不好,思考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得到的信息就像穿不成串的珠子,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再一次实锤她对临床的志不在此。
蒋思淮眨眨眼,有点纳闷,怎么这人看她的目光这么可惜?
难道她猜错啦?不是,她看了这么多柯南和金田一,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你猜得不多。”梁槐景笑笑,“老太太和老伴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十几岁就早逝,去世的原因是溺水。”
这是当时入院后询问个人基本信息时得知的。
至于这个女儿溺水的缘由,梁槐景当时以为是小孩子贪玩造成的意外,后来才在母子俩的争执中得知,是儿子小时候贪玩落水,女儿去救弟弟,结果弟弟得救了,她却被水流卷走。
老爷子因此觉得女儿是被这个儿子克死的,对他一直很坏,而且,“她儿子后来来办公室找我们了解情况,说让我们出个好点的治疗方案,钱不是问题,还提到父亲生前对母亲时常家暴,现在老头走了,老太太日子好过了,得多活几年才行。”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为什么……老太太不怪老头对她不好,反而觉得儿子想她死?”
梁槐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是……固执吧,或者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信了某一个说法或某个人,最后发现它是错的,又不愿意承认?”
梁槐景说完自己的猜测,耸耸肩。
蒋思淮看着他,忽然间有种感觉,他似乎有点不快乐。
可是为什么呢?这些事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呃,不对,也是有一点干系的,那就是他又要多一个固执的、依从性不好的病人啦。
梁槐景很快就换了个话题,问她:“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你们店里会上新品么?”
“会啊。”蒋思淮点点头,拿起那根烤热狗,“这个月就会上啊,中下旬就开始陆续上新了。”
“都会有什么,可以提前剧透一下么?”梁槐景有些好奇。
“国王饼,姜饼人,姜饼小屋,还圣诞曲奇和小饼干,万圣节限定那样的杯子蛋糕也会有,把杯子蛋糕上面的装饰换成圣诞老人雪人之类的就可以,还会有大块的切件,也是圣诞节主题的。”
蒋思淮一边说一边掰手指,没一会儿就数了好几个。
梁槐景听得有些惊讶:“要做这么多,做得过来么?”
“不是每天都需要做这么多的,姜饼小屋、曲奇和小饼干是套盒,是需要客人提前定制的,时间上是很充裕的。”
听了蒋思淮的解释,梁槐景又好奇:“里面的饼干都是圣诞元素的么?”
“是啊,圣诞节限定,当然是圣诞元素啊,圣诞老人,圣诞树,雪人。”蒋思淮点点头,说,“过两天我做出样品以后,会在朋友圈发广告的,师兄你可以看看。”
喜欢的话记得来下单啊!
梁槐景意会,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她就快乐的弯起眼睛,咬了一大口已经凉了的烤热狗。
梁槐景看着她,忽然间问了句她一个问题:“你觉得,是当医生辛苦,还是现在这样辛苦?”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蒋思淮被问得一愣。
她啊了声,反问他:“师兄怎么问这个?”
“好奇。”梁槐景垂眼看着杯子里没有喝完,已经完全变凉的豆浆,“每次见到你,你好像都是开开心心的,和以前很不一样。”
蒋思淮哦了声,明白了。
于是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都辛苦吧,没有工作是轻松的啊,什么都不干,躺在家里吃喝玩乐才不辛苦。”
说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是现在我觉得很开心,所以也就不觉得很辛苦了。”
开店多辛苦啊,每天都要早起,每天要做那么多的面包和蛋糕,一站就是一天,每个月还要盘点营收,要进货,要控制成本,还要想破脑袋出新品,叶沛泽和唐秋燕还能每周休息一天,她呢,那天要回店里大扫除。
可是她每天都觉得很充实,觉得有事可做,听到客人夸她做的面包和蛋糕好吃,在社交平台发图安利她的店,每天看到熟客的面孔,她就会觉得很高兴。
“我喜欢看到回头客,做医生可不兴让人家吃好再来。”她笑嘻嘻的调侃道,眨眨眼,满脸俏皮。
梁槐景顿时失笑,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说完他看一眼她面前的空盘子,说吃完了那就回去吧,蒋思淮应了声好,拿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背上包。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他又好似没头没脑的说了句:“那就好。”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啊了声,但梁槐景并没有向她解释什么。
走到靠近急诊的地方,蒋思淮和他道别,大步向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梁槐景看着她穿着米色大衣和浅牛油果色复古油画半裙的身影,笑了一下。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际遇。
她很勇敢的坚持了自我,所以现在就算辛苦也不觉得苦,他呢,放弃了想读的专业投身医学,可以用自己的所学帮助到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同样不觉得辛苦。
回到急诊,梁槐景见到了老太太的儿子,母子俩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站在病区门口,神情呢,是一个固执倔强,另一个疲惫不堪。
“梁医生,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患者儿子见到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梁槐景说没事,“先去给你妈办住院手续吧,住院观察几天,可能还要调一下药,再商量看看饮食怎么调整吧,如果她太抗拒,也很难执行到位。”
患者儿子点点头,叹口气,强笑道:“麻烦你们了。”
他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鬓角斑白,梁槐景看着他,心里也叹口气,安慰道:“慢慢来,这是个长期抗战的过程,等她习惯就能好点了。”
“但愿吧,她这个人,固执了一辈子,不管什么事,她都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这话说得很有怨气,可搭配着他脸上的苦笑,为难之情也溢于言表。
梁槐景安慰了他两句,说老人嘛,都这样,可是话刚说完,又忍不住想到及韵和梁裕。
他也有一对强势的父母,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他们不那么固执,可是谁知道以后呢?人老了以后性情是会变的。
于是他也忍不住苦笑一下。
蒋思淮从医院回到店里,已经快到中午两点一刻。
刚下车,袁景就站在店门外的走廊上,问她:“怎么样,怎么去那么久?”
“顺便吃了饭再回来的。”蒋思淮应道。
袁景接着问:“老太太的家属找到了么?”
“找到了,她在内分泌科住过院,师兄去会诊,认出她来,从以前的病历资料里找到了她儿子的联系方式。”
“找到就好,真的太吓人了,万一真在你这里出点什么事……”
她想说“晦气”二字,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停了下来。
蒋思淮笑笑,嗯了声,“反正已经没事啦,有惊无险咯,就当是给我机会复习心肺复苏了。”
袁景哈哈笑了一下,回去拿了份芝士球给她吃,说是压压惊,蒋思淮欣然接受。
回到店里,唐秋燕也问了几句事情后续,然后告诉她:“有两个生日蛋糕的订单哦。”
蒋思淮一边吃芝士球,一边看完唐秋燕和客人的沟通记录,弄明白客人的要求以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进了后厨。
一整个下午她都泡在后厨,做完两个生日蛋糕以后,开始琢磨圣诞节饼干礼盒的内容。
她存了好多应景的小饼干图片,但是一个礼盒是装不下的,款式太多也不合适量产。
最后定下了三款圣诞节曲奇,分别是圣诞红帽子,圣诞花环和戴着红帽子的泰迪熊脑袋,一盒里每款各有四个,刚好一列,还有两枚图案不一的圣诞树糖霜饼干,两枚图案不一的姜饼人饼干。
一直到晚上,天都黑了,她才把这个饼干礼盒的样品做好,按照原计划那样装好,做出了差不多十盒来。
“小叶,快拿相机来拍照。”她在里面喊了声。
叶沛泽过来一看,摇摇头,打字告诉她:“还是明天再拍比较好,可以布置一下外面那张桌子,阳光好拍出来更好看。”
“行吧,那就明天再说。”蒋思淮点点头,给他和唐秋燕一人分了一盒,又拿一盒给袁景,剩下的准备等明天拍完照以后就送去给她爸妈。
店里的面包没剩多少,蒋思淮他们收拢了一下,各自分分,没人要的就留着准备处理掉。
然后拉下卷帘门打烊回家。
去接豆豆的时候,蒋思淮想起它该打今年的疫苗了,就跟医生约了下周一带它来体检。
“老师,你外卖马上来了,怎么买这么多面包啊?”梁槐景刚从病房回来,被他拜托下楼去取外卖的的学生就回来了,把一个大袋子递给他。
梁槐景看了一惊,怎么这么大一袋?他只是按人头订了几个面包而已。
打开袋子一看,原来除了他订的面包,还有一袋巧克力吐司,还有几块独立包装的曲奇饼干,绿色的圣诞花环,红色的毛线帽,还有戴着红帽子的泰迪熊,和最普通的什么花样都没有的黄油曲奇。
想到中午听她说的圣诞饼干礼盒,难道这是样品?
这人的行动力这么强,要是以前实习也这么勤快就好了,梁槐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可惜。
他拆了一块黄油曲奇来吃,入口以后酥松的曲奇饼干很快就在舌尖化开,黄油的奶香简直可以打满分。
他将饼干分给一起值班的同事和学生,然后发信息小心措辞的问蒋思淮:【今天怎么会剩下吐司?不留着明天继续出售吗,我看日期还很新鲜?】
其实他是想问她今天生意是不是不好,这不会亏本吧?
蒋思淮还没有回信息,他就先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值班护士急切的声音:“梁医生,你快去看看18床,她家属和她又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