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凰正欲看个清楚明白,怎知柳沉星却在此时断气,而眼前这一切属于她回忆中的场景,骤然消散,塌缩,如天崩般毁灭。
灼凰大惊,未及反应,跟着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陷入一片巨大的黑暗,身体也不再受自己控制,神思混乱,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她的心间生出强烈到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怒意与不甘,这一刻,她仿佛看到这世上所有人丑陋的一面,丑陋到让她觉得那些人根本没有活着的必要。
心间轰然如山崩的激烈情绪,刺的灼凰心间生疼,她痛苦到闭紧眼睛,凄声厉吼,似是想借此释放掉一些心间已然无法承受的痛苦。
“灼凰!”
耳畔清晰地传来师尊焦急又担忧的声音,可灼凰只觉自己的神思被什么东西死死牵扯,根本容不得自己控制。
“灼凰!”
师尊的声音再复传来,随即便觉一股强大的灵气钻入她的识海,被死死牵制住的神思,终于得以一瞬的自由。
灼凰强自睁眼,这才清晰地看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已然浓郁到发黑的怨气中,而她的师尊,正死死扣着她的手腕,试图将她带出去。
见她终于睁眼,青梧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语气间带着难以名状的喜悦,再次唤她:“灼凰……”
灼凰这才看清,师尊本白皙俊逸的面容上,竟然骇然出现数道抓痕,下唇似被咬破,血迹在伤口上凝固不久,他脖颈处甚至还有好几处正在渗血的牙印。
不仅如此,师尊的胸膛,手臂等好几处,连法衣都被抓破,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肩头处的法衣虽然没有破,但渗在法衣上的血迹,却可以看出皮肤上也有牙印。
灼凰忙问道:“师尊,谁伤了你?”
青梧唇微抿,跟着道:“先别问这些,你被惊阵阵眼所困已有七日。阵眼处埋着一具尸身,魂魄被缚魂咒锁在尸身内,她想出来,想离开。”
灼凰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忙对青梧道:“是柳沉星!曾经的柳家家主!她被平城、被柳家、被柳不渡背叛,身死于此。”
青梧闻言了然,道:“原是如此。我这几日已经细研究过,这地牢中的怨气,皆来自尸身的主人。要想破阵救她很容易,只需挖出尸身,抹掉缚魂咒即可。可麻烦就麻烦在,她不信任任何人,有这浓郁的怨气挡着,我们根本无法找到她的尸身。”
灼凰望着青梧的眼睛问道:“信任?这次破阵的关键,是取得她的信任?”
青梧点头,随即他向灼凰问道:“你为什么要单独离开?”
灼凰看着眼前的青梧,本不想说实话,可眼下她被怨气困在阵眼上,已然是到了最危急关头,已经没有时间给她细细查证。
灼凰想了想,直接向青梧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尊?”
青梧诧异反问:“怎么不是?”
灼凰道:“我一到柳家,柳不渡就告诉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师尊。我不想怀疑你,可近些时日,你与从前截然不同,让你给我探识海你也不愿!你让我怎能不疑?”
青梧闻言,不禁蹙眉,他算是明白为何平城人和柳家人,都会互相猜忌,甚至猜忌到杀害对方,一定是惊阵的影响。
青梧忙对灼凰道:“你受了惊阵的影响!你仔细想想,柳不渡怎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听到的声音,根本不是柳不渡的。你再想想,为何一到地牢,这么浓郁的怨气,你却丝毫没有察觉!从我们进入惊阵的那刻起,你便已被惊阵控制。”
灼凰闻言质问道:“为何我会被惊阵控制,而你却没有?在我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你根本就是做局之人,根本不是我的师尊!”
青梧连连摇头,紧盯着灼凰的眼睛,对她道:“因为在我心里,对你没有半点怀疑!所以我即便入阵,惊阵也无法挑拨!”
灼凰闻言一愣,似自问般道:“没有怀疑?”那她入阵被困,是因她心间有疑?
青梧念及那神秘人的话,深知眼下是不能再骗她了,他想了想,终是对灼凰道:“你的记忆,是我抹去的。”
灼凰诧异看向青梧,久久无法言语。
好半晌,她方才向青梧问道:“所以柳家和平城那些人,和我的情况一样,你不回无妄宗调查,是因为你一早便知道,他们是被抹去了记忆。”
青梧额角青筋微动,随即点头。
更多的疑惑涌向心间,灼凰诧异不解道:“你为何要抹去我的记忆?”
青梧道:“因为你……道心动摇。”
灼凰彻底愣住,眸光闪烁,似难以置信般反问道:“我道心动摇?”
青梧点头,灼凰紧着追问道:“因为谁?”
青梧捏着灼凰手腕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对她道:“我。”
灼凰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她望着青梧,心间的疑惑反而更多,她有好多话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那双丰润饱满的唇,几次开合,到底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
她清晰地记得尚未修无情道前,她对师尊是何等的在意,她也清晰地记得这些时日来自己梦中的情形……虽然她已不知被师尊抹去的那些记忆究竟是什么,可反观自己近些时日的异常,师尊的解释,无比合理。
灼凰不由躲开青梧的眼睛,问道:“我可是做了极不敬师尊的事?”
青梧本想回答没有,但想了想,还是道:“有情与无情的差别罢了。”
灼凰闻言蹙眉,神色间流出一丝自责。
青梧见此,对灼凰道:“不必自责,修行一途,怎会一帆风顺?”
灼凰闻言,点了点头。青梧接着道:“现在信任我了吗?我们先一道使力,将你从阵眼中拉出来?”
“嗯。”灼凰应下。
随即师徒二人同时震荡气海,强大的灵气在浓郁的怨气中迸发,灼凰终于感觉四肢的束缚感不再那么强,怎料就在她准备继续发力,却忽觉脚下一空,随即眼前的一切,复又陷入一片黑暗。
灼凰忙唤道:“师尊!”
“我在!”青梧即刻给了她回答,随即青梧便道:“许是又是什么虚空环境,我们应该还在一起,小心应对。”
灼凰听师尊的声音就在耳边,倒是放心了不少,就在她准备想法子之时,却忽地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就好似是在她识海中响起的,根本不是传音。
“青梧,你徒弟在骗你,她疑你那么久,怎么会因你三言两语,便重新信任你?她在做戏,马上就要趁机伤你。”
这声音?不就是刚才柳沉星的回忆中,那团白光里发出的声音?他这是在做什么?挑拨她和师尊的关系?
灼凰正欲说话,怎知青梧却道:“别白费心思了,终归是我亏欠她,她便是要杀我,我也毫无怨言。”
那男子轻笑一声,又道:“灼凰,你师父这话,可信不得。他身处无情道,自然知晓自己在仙界何等重要,他怎会因为觉得亏欠你,便放弃自己的性命?如他所言,你已道心动摇,而他这些时日的道心境界退转,其实早已在道心动摇的边缘。但到底无情道心未散,他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男子接着道:“你师父方才所言,不过是想取得你的信任。他真正的目的,是杀你证道。他的道心即将因你而动摇,三界安危和你之间,他不会选你,你听我一句劝,先下手为强,别做第二个柳沉星。”
灼凰听着那男子的话,尤其是那句“他的道心即将因你而动摇”,她心间竟莫名觉得开心。
但好在,她无情道心尚在,自然知道何为最优选择。灼凰忽地想起柳沉星的姐姐,笑笑道:“师尊肩负三界安危,若他要杀我证道,我绝无怨言。”
话音落,眼前漆黑如墨的虚空消散,灼凰再次脚落实地,师尊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灼凰看向青梧,冲他抿唇一笑:“师尊!”
青梧回以一笑,他正欲说话,怎知周围的怨气,却在此刻开始消散。
灼凰四处看看,忙问道:“师尊,这是……柳沉星信我们了?”
青梧亦是望着急速消散的怨气,面露喜色:“应当是……”
灼凰大喜,一把握住青梧的手,转头看向他,无比欢喜地对他道:“连惊阵的挑拨和引诱最终都能逃脱,这是不是证明,我们是天下最信任彼此的人?”
话音落,灼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忙松开青梧的手,面上喜色褪去,转而漫上一丝心虚,别过头去。
师尊刚告诉她,她因对师尊动情而被抹去记忆,现在又怎能这般不知轻重?
“是!”师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但听他接着道:“从来如此!”
师尊的声音如往常般沉稳,可语气间却含着磅礴的坚定之力,灼凰愣了愣,不由转头看向青梧。
对上青梧双眸的瞬间,灼凰的心不由一颤,她忽地认清一个事实,如今她和师尊,都处在道心动摇的边缘……因为彼此。
周围的怨气彻底消散,灼凰终于看到地牢深处真实的景象。同柳沉星记忆中的完全相同,并没有那扇青铜门。
柳沉星的尸身,就埋在当初关押她的那间牢房地下,这里,便是惊阵的阵眼。
灼凰抬手,运起灵气,拨开了牢房地面上的砖石土层,柳沉星的尸身出现在眼前。
灼凰念及记忆中的一切,不由单膝落地,半跪在柳沉星身边。她凝望着柳沉星的面庞,对青梧道:“师尊,我看到了柳沉星三月前经历的一切。她无情道心消散,但为了平城和柳家,她没有像砚名一般选择自尽,而是转修了合欢道。可惜……她爱的人背叛了她,将此事公之于众,柳家和平城容不得邪修,饶是她曾经为了他们那般殚精竭虑,他们还是步步紧逼,要了她的性命。”
青梧闻言,目光落在柳沉星面上,神色间微有些凝重。
灼凰接着叹息道:“不值。柳家和平城,感激她,却更想要仙门前途。柳不渡爱她,却更爱地位权势。”
青梧并未接话,他看着柳沉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他只对灼凰道:“抹掉缚魂咒吧,她想走,她走了,惊阵便破了。”
“嗯。”
灼凰点头,随即抬手,抹掉了柳沉星额上的缚魂咒。
但这次,他们并未看到柳沉星的魂魄,不知归于何处。灼凰抬手,替柳沉星收了她的尸身,他们甚至,在她死后都没有将她葬入愿海堂。
她在柳沉星断气后,共情了柳沉星的情感。她的愤怒和不甘,皆来自失望,她应该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待离开此地后,她便帮柳沉星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好生安葬。
惊阵,算起来是破得最容易的一个阵,可整个阵,当真叫人心寒啊。
收好柳沉星的尸身,灼凰重新站起身,她转头看向青梧,这才顾得上去关怀青梧身上的伤。
灼凰指一指青梧身上到处的伤痕,不由问道:“师尊,我掉入阵法后的这七天,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伤成这样?”
虽然看着都不是很严重的伤,但好像被无数只猫挠了一般,看着很惨的样子。
青梧眉微挑,看向灼凰问道:“你不记得了?”
灼凰迷茫地摇摇头,她一直在柳沉星的回忆里,能记得什么?
青梧只好道:“那时候你眼睛一直睁着的,眼识所见,当在识海中留下画面,你且自去瞧瞧吧。”
说罢,青梧唇微抿,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无奈,随即收回目光,缓步朝地牢外走去。
灼凰面露不解,随即便去观照自己的识海,仅片刻工夫,灼凰蓦然瞪大了眼睛……
第48章
原来她自掉入阵眼,进入柳沉星回忆后,就全然为怨气所控,每每师尊快要救她出来之时,她双手刚得自由,便会疯了般攻击师尊……
且攻击得毫无章法,疯了般抓挠,师尊脸上身上的那些抓痕,全是她干的!
还有师尊下唇上的伤痕,灼凰痛心扶额,是师尊制住她的双手后,她扑上去咬的,包括脖子上的牙印,肩膀上牙印……
她居然还咬了师尊的嘴……那个画面,当真、当真惨烈……
灼凰看了看前头青梧的背影,心里是又发虚又愧疚。虚的是她居然咬了师尊的嘴,愧疚的是……她居然咬了师尊的嘴!
灼凰案子深吸一口气,脚下加快几步,跟上青梧,讨好笑笑,跟着对青梧道:“那个……师尊,我……对不起!”
青梧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问道:“内疚?”
灼凰瞥了青梧一眼,随即垂首,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
青梧眉微挑,在她面前站定,跟着对灼凰道:“既内疚,便帮我疗伤。”
灼凰闻言一愣,讪讪笑笑,对青梧道:“师尊的修为,哪儿需要我帮忙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