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凰摇头:“没有。”
灼凰眼里闪过警觉,对青梧道:“师尊,你乃二境闻生天耳,你能听到我却没听到的,怕是来自鬼界众生。声音从何处传来?”
青梧指了指第五个棺椁:“下面。”
灼凰看向烟幂,问道:“这棺椁之下,还设有什么?”
烟幂眼露迷茫,回道:“我在此地两百年,从不知这下头还有空间,玉衡宗典籍内亦未曾记载过。”
玉衡宗虽只有五千年,但这五千年来时移世易,他们这一代人,确实不知这下头还有空间。
青梧抬手结印,周身围绕的灵气很快包裹了第五个棺椁,随即传来巨石挪动的轰隆巨响,第五个棺椁,便从原本的位置上移开。
可待棺椁移开之后,地面上却什么也没有,并未出现他们所想的地道。
梅挽庭见此上前,爬在地上,附耳贴地,手上运起灵气,用力敲了几下地面,随后对青梧和灼凰道:“实的,没有空间。”
青梧和灼凰不由相视一眼,眼露疑惑,梅挽庭亦从地上爬了起来。
恰于此时,青梧忽又听到叹息之声,竟还是从被他移开的第五个棺椁内传出。
青梧蹙眉,再次走回第五个棺椁旁,他看向烟幂,问道:“这个棺椁,是哪位前辈的?”
烟幂眼露哀色,对他道:“我夫君,三玄。”
青梧这次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棺椁内,仔细查看。他看了半晌,未见异样,随后抬手运起灵气,将棺椁内的棺材移了出来。
棺材离开棺椁的瞬间,四人皆不由一惊,只见棺椁底部,居然有一处石刻,不是字,而是一个他们看不懂的符号。
烟幂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她呼吸微有些急促,一下扒上了棺椁边缘,诧异道:“我夫君的棺椁中,为何会有一处石刻?”
剩下三人都看向她,灼凰问道:“这不是你夫君的棺椁吗?他下葬的时候,没有这个石刻?”
烟幂连忙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
青梧抬手,灵气自他指尖飘向石刻,不多时,那石刻表面出现水镜之象,青梧道:“进去看看许是就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梅挽庭道:“我、我不下去成吗?”
青梧懒得搭理他,抬手一道金刚界,便将梅挽庭困在了主墓室里。梅挽庭这次倒是没有叫嚣,反而松了口气般瘫坐在了地上。天下第一的金刚界,就是最安全的!他就在里头呆着,哪儿也不去!
青梧和灼凰相视一眼,一道进了那处石刻,烟幂也没留下,跟着他们一道下去。
进了石刻,师徒二人便发觉自己站着一处极窄的台阶上,周围一片漆黑。
青梧抬手放开周身灵气去探,却发觉周围竟是一片虚空,什么也没有,且无边无界,他的灵气始终没有探到边缘。
青梧不由皱眉,对灼凰道:“此地虚空甚大,我的灵气探不到头。”
灼凰闻言蹙眉:“连你的灵气都探不到头?那留下此方石刻的人,修为岂非在你之上?”
青梧眉心蹙得愈发深,灼凰忙转头看向烟幂,再次确认道:“三玄仙长,是两百年前故去的?且下葬时没有这个石刻?”
烟幂点头:“是。”
她的师尊乃是近一百五十年来三界第一人,这棺椁中的石刻,又是近两百年间所留,那留下石刻修为明显比师尊还强的人,会是谁?
青梧见着楼梯极为狭窄,此地又如此怪异,他着实担心灼凰,转头朝她伸手:“你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走。”
灼凰站在台阶之上,不由低头看向青梧,同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从他眼底看到真切的担忧。
这一瞬间,灼凰仿佛看到当年魏大人的眼睛,仙尊青梧何曾这般真切的忧心过她?
她有一瞬的失神,眸光微颤,跟着她下意识抬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青梧掌心中。
被师尊握住手的同时,灼凰的心莫名一紧,那种不舍松开的感觉再复传来,她指尖微收,同时握住了青梧的手。
灼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青梧身边,仰头看向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她好想……再看一次同魏大人相同的眼神。
青梧自是看到了她在他脸上探寻的神色,他不知她在找什么,只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灼凰凝望着他的眼睛,唇边出现满意的笑意,跟着点头:“嗯。”
青梧见她不再惧怕,便紧握着她的手,一道走下楼梯,走了几步,灼凰忽然向他传音,语气含着些许高兴,道:“师父,你道心境界退转后,我好想又看见以前的你了。”
听她唤师父,而不是师尊,青梧的心一颤,转头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哀色,但又有些庆幸。庆幸她即便修了无情道,仍旧记得以前的自己,仍旧会为那个凡人而感到高兴。
青梧收回目光,问道:“以前的我?人间吗?”
“嗯。”灼凰点头,跟着道:“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些难以遗忘的东西,即便她如今身处无情道,但那十年的光阴,在她心里,永远独占一席之地。
话说罢,灼凰才觉出不对,忙找补道:“当然师尊只是暂时的道心境界退转,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修行的,我随便说说罢了。”
青梧听着她的话,状似玩笑般道:“那魏大人和青梧仙尊,你更希望陪在你身边的是谁?”
自是魏大人!灼凰心间斩钉截铁的给了自己答案,但她也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但好在,现在的她,也根本不在意青梧仙尊对她是否态度冷漠。
灼凰低眉笑道:“不都是你吗?都一样的。”
青梧正欲追问答案,他们身后的烟幂却在此时开口,她看着二人相牵的手,说道:“三百年前,我的夫君,也是我的师父。”
青梧和灼凰诧异转头,看向烟幂,烟幂不知何时眼中已含泪水,冲他们抿唇一笑,道:“二位仙尊身在无情道,想来不明白我此时看着二位的心情。五百年前,我只是人间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我带着一群孩子乞讨,尽我所能的庇护他们。二十二岁那年,我被一户人家绑进了大宅院里,说我虽然是个乞丐,但是样貌尚佳,可以跟他们的傻儿子婚配,为他们绵延子嗣。我不愿意,便投了井,是师父前来救下了我。”
烟幂的泪水愈发的多,但唇边却满是幸福的笑意,仿佛那时的时光,只是想起来,便都格外美好。
她继续道:“师父说我虽身陷囹圄,但有一颗救济他人的心。他说我有为仙的功德,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步入仙道。我当然愿意,我便跟着他来了玉衡宗,方知他是玉衡宗掌门。此后的两百年间,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修行功法,教我为仙之道……”
听着烟幂说起这些往事,灼凰不自觉看向青梧。她十岁那年,从爹娘尸身下爬出来,听娘亲的话去找被囚北境的魏大人,恳求他带自己回故国。之后也是他收留了自己,管她衣食,教她六艺,护她于羽翼之下……
灼凰再次看向烟幂,不禁问道:“后来呢?他如何成了你的夫君?”
烟幂垂眸,对他们道:“其实从师父救下我的那天起,我心里便再也容不下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了。”
青梧想起灼凰,不由失笑,可惜他和灼凰遇见时,她才十岁,他也不过十八,他们彼此都不可能对对方有多余的念头,倒是错过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大好机会。
烟幂似是不想再细说下去,只草草道:“做他徒弟两百年后,我们意外有了一次夫妻之实,师父说不能叫我名节受损,便明媒正娶了我,自此成了我的夫君。可惜好景不长,不过一百年,他便身陨在了战场上。这两百年间,我一直守在他的棺椁旁,一直陪着他。”
灼凰心头一惊,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目光匆匆从青梧面上瞥过。
有了夫妻之实,师父便成了夫君?
那她和师尊那天晚上,虽然很快,但算不算也是有了夫妻之实?所以如果他们不修无情道,师尊也合该做她的夫君对不对?
灼凰满脑子胡思乱想,三玄娶烟幂,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明媒正娶。那她的师尊,怎么事后什么也没跟她说?
灼凰蹙眉半晌,但很快便想明了缘由,三玄娶烟幂,除了要负责,还有爱,但是师尊没有,她也没有。她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师尊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烟幂见二人神色平静,不由自嘲一笑,道:“二位仙尊不入凡俗,想来懒得听我这等儿女情长的往事。辛苦二位仙尊听我胡说了,咱们还是紧着正事办吧。”
三人继续往前走去,而灼凰和青梧,却仿佛被点破了什么一般,许久没有再传音说话。
安静了不知多久,灼凰忽觉师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更紧了些,他的传音同时再至耳畔,他道:“其实,我也可以……像三玄一样。”
灼凰心头蓦然一紧,目光转向青梧,正见他看着脚下的路,只唇微抿,喉结亦在浮动。
灼凰凝视他片刻,眼前忽然出现三百二十四年的画面,刚入无妄宗时,她重复了无数遍无情道心法,却始终修不出无情道心。
有天夜里,本该安静的无妄宗,忽地响起仙乐祝颂,跟着便听门外无数人奔走相告“青梧无情道心成了!”“咱们无妄宗又多了一个无情道!”
纵然如今她已入无情道,可至今仍记得那夜独自在寮房里,心如刀割的感觉。
灼凰坦然抿唇一笑,对青梧道:“师尊说什么呢?你不必对我负责,我也无需你负责。由我帮你解术,是最优选择,不是吗?咱们师徒,继续好好修行便是了。”
青梧眉眼微垂,跟着问道:“如果我们当年没修无情道的话,你愿意吗?……让我做你的夫君。”
灼凰诧异看向青梧,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这句话,竟是从她师尊嘴里说出来的?
灼凰的目光久久定格在青梧的侧脸上,全然忘了自己尚身处何等凶险的境地。
师尊……夫君……
若他们不曾修无情道,他便还是当年人间那个温润如玉的魏大人……灼凰的气息有一瞬急促,脑海中全然是他修无情道前的样子,那时的他……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灼凰不禁自问,若是这般的如果,她愿意吗?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走在他们身后的烟幂忽地一声惊叫:“啊——”
青梧和灼凰立时回头,却见烟幂已掉下台阶,往虚空的深渊里坠去。
青梧即刻松开灼凰的手,一道金刚界落在她的身边,匆匆在她耳边道:“你护好自己!”
说罢,青梧便纵身跳入虚空,运起灵气,朝下坠的烟幂追去。
第27章
青梧只觉自己身体下坠的速度极快,且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运起灵气,准备御风稳住身形时,却发觉在这虚空当中,御风全然无效。
青梧看着还在下坠的烟幂深深蹙眉,难怪她身为仙还会掉下去,这虚空中许是有什么遏制仙道灵气的东西,故而完全无法御风。
青梧即刻动用神境,身形在虚空中忽隐忽现,朝极速下坠的烟幂追去。
灼凰在台阶上,紧盯着下头,见烟幂和师尊都是御风难起,师尊只能使用神境的时候,她意识到这虚空中恐怕藏着更大的凶险。
灼凰正欲前去帮忙,但转念一想,她不能去。
眼下不知掉下去后会发生什么,若是师尊和烟幂身死,她就必须得活着,查清玉衡宗此事的因由,他们三个不能全部折在这里头。
念及此,灼凰便打消了去帮忙的念头,只在上头紧盯着他们的情况。
师尊施展神境的速度很快,仅她动念的功夫,他便已出现在烟幂身边,随后伸手,一把扣住了烟幂的小臂,两个人继续朝下跌落下去。
看到师尊的手握住烟幂小臂的瞬间,灼凰心间莫名腾起一股怒意,跟着身体比脑子先动,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施展神境,抵达二人身边,跟着他们二人一道下落。
灼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眼眸微睁,目光锁在青梧面上。
青梧见她下来,急言斥道:“你下来做什么?”
他竟这么凶的跟她说话?灼凰心间怒意愈甚,反斥道:“我亦在仙尊之位,不需要你护着!”说话间,她的目光还不忘扫过青梧握着烟幂小臂的手。
恰于此时,灼凰忽觉周身温度骤降,跟着她便见一股极强的阴气自青梧背后而来,一下便缠住了青梧和烟幂的腰,青梧霎时间只觉自己周身灵气都被阴气压制,青梧深深蹙眉,毫不犹豫的便震开了气海内的所有灵气,尽可能的护住自己和烟幂。
灼凰见此神色一凛,悲天瞬间出袖,强大的灵气自她周身上下爆发而出,如巨浪般朝烟幂和青梧涌去,同青梧的灵气交。合融汇,形成巨大的灵力障,试图逼退他们身后浓郁的阴气。
师徒二人奋力抵抗,但灼凰万没想到,以他们师徒的全部力量,此刻竟是无法撼动这股阴气,只能暂且与之对抗,保证他们三个不被阴气吞噬。
这股阴气如此强大,她若是不下来,此刻师尊一人怕是根本抵抗不了,她倒是来的巧了。
此地虚空绝非寻常,这背后怕是藏着什么更强大的东西。青梧紧盯着灼凰的眼睛,厉声对灼凰道:“此处神境无法带人,你快走!”
灼凰闻声看向他,这一瞬间,她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郁的担忧,仿佛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再顾着,只想让她平安无恙。
灼凰唇微抿,对青梧道:“三界安危皆系于你一人,要走也该是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