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线处渗出密密的细汗,快速在额头上汇集成珠,顺着额角往下滴落,锋利流畅的下颌骨呈现出用力之后的青白色。
清妩想起李鹤和杜矜说裴慕辞身体里埋的那毒,心中泛起几分不妙。
漆黑的山夜替他们掩藏好了身形,清妩的视线和听觉却变得迟钝起来,对前路茫然的恐慌感像初晨的薄雾,随风吹向了她。
身后说不定还有整顿出发的追兵,反正此处是不宜久留的。
清妩把袖口拢到肩膀上,再用襻膊系紧,尽量减少身上累赘的东西。
她刚伸手想去扶裴慕辞,却见他正有些漠然的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指。
两指间似乎粘着什么水一样的东西,跟着指缝在手背上留下个印迹。
清妩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瞳孔跟着缩一下。
“是刚刚被黑衣人溅到的血吧。”
裴慕辞小幅度扬起头,漫不经心的勾出手帕擦干净手指,柔声宽慰她,“别怕。”
不过是吐了口血而已 。
这只是开始。
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颤抖的牙齿发出声响。
内脏像是再被无数根细针穿刺,每一次用力呼吸,都宛若成千上万只毒蝎在啃食他的皮肉,再慢慢侵蚀他的神志。
他将看不清图案的丝绢叠了两下,连边角都理顺拍平,再整齐的放进衣襟里。
不知摸到了什么,他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怎么了?”清妩心里堵得很,闷闷的出不了气。
裴慕辞慢条斯理的把东西摊到她面前,让她拿着。
两股的细麻绳绑着油黄色的牛皮纸,传出一股糖油混合的香味。
是在方才夜市上买的糕点。
还如刚刚那般包装的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压痕。
很难想象,经历了那样激烈的打斗,又从高处滚落到现在这个低凹的地方,裴慕辞是怎么将这么脆弱的东西,护得这样完好无损。
清妩一下就想到了摔下来时,躲在他怀里的自己。
裴慕辞疼的连塞给她的劲都没了,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轻言浅笑道:“别被血染脏了。”
也不知是说那包无足轻重的点心,还是她。
清妩听了这话,瘪下嘴角,几欲落泪。
平日里比霜雪还清寂的人,此刻却跌坐在脏兮兮的土里,粘稠的血液浸透外袍,疼得掌心都跟着鼻息微微抽搐。
唯有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和那包捧起的糕点,干干净净。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裴慕辞的手掩在袖中, 累到颤抖。
“能走吗?”清妩去拉他。
裴慕辞摇摇头,脑袋在晃动中天旋地转的。
所有的东西都看不清,朦朦胧胧的像是加了层模糊的虚影。
清妩嫌现在的穿戴过于碍事, 于是拿过含月的剑扎进土里,解开外衫把两节袖子缚在芊腰上。
腰线在拉紧的一瞬间束出凹凸, 似柳枝般袅袅娜娜, 不盈一握。
裴慕辞拨开落在肩上的乌发, 楚楚无助的望着她。
这副与往日不同的风情, 让清妩想到了前朝那位祸国殃民的宠妃。
世人皆传她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勾人魂魄的。
“诶呀——”她拖长尾调, 拿出丝帕给裴慕辞擦脸。
她跨过他的腿, 帮他把腰上的束带系紧,无奈一叹。
也不知道她定力为何这般差,区区一个眼神, 就勾的她情不自禁地想对他好。
她注意力又被旁的事情吸引去了, 手下的速度越来越慢,逐渐停滞。
裴慕辞愣愣地盯着她的手腕,大脑里上跳下窜的热流灼烧着思绪, 原本敏捷的反应都钝化不少。
他不知不自觉的问道:“不好看了吗?”
不然怎么不赶紧逃走, 还浪费时间给他擦脸?
“好看。”清妩脱口而出,“你怎么样都好看。”
她都没想到裴慕辞沾上血会是这样一种叹为观止的凄零美。
特别是眼尾的那片湮红,沁入冷白的皮肤里, 有种惹人遐想的妖异。
确实是另一种视觉盛宴,她没诓他, 也没说违心的话。
裴慕辞抬起下颌, 配合她擦掉溅到耳垂的血珠。
又像是故意用鬓发去蹭她的手心。
手帕慢慢被浸湿,血液的温度传到清妩的指尖。
她的动作很轻, 像是朵棉花飘过他的耳廓,留下一阵耐人回味的酥痒。
裴慕辞留恋地感受着一下下的触碰。
想她再用力些啊……
他这么想,也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殿下,重些。”
语气似哀似怨,像是虔诚者在渴求天女的庇佑。
但话没说完,大臂上倒是重重挨了一下。
清妩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看似不耐烦的踢开他的膝盖,站在两腿之间。
“什么毛病?”她嗔怪道。
纯白的帕子被血沾得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黏上了些深色的血块和凝痂,她嫌弃的折了几下,握在掌心里没地方放。
“脏了。”裴慕辞看似不经意地刮刮耳后,勾走清妩手心里的帕子,“我拿着。”
丝柔的方帕在指缝间穿行而过,宛如滑过少女浓密的乌发。
清妩也没有扭捏,把箭插.进腰与外衫的间隙里,一只手握着弓,另一只手扶在剑柄上,半蹲在裴慕辞面前。
“上来。”
裴慕辞没有动,神色复杂地牵着手帕。
那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馨然甜味,一浪盖一浪的抚平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痛意。
清妩见身后没动静,回头摸摸他的额头,烫的烧人。
她暗暗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发烧烧糊涂了。”
都准备背他走了,怎么还傻傻坐在那不动?
清妩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便觉得裴慕辞越发可怜,刚刚他还说什么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先走的那种话。
谁说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她逮住他的手腕,将他手臂架在她的肩膀上,一鼓作气把人甩到背上。
清妩被压得一躬。
看着斯斯文文的,还挺重……
比她原来扛的那些沙袋可沉多了。
她憋着一股气,把剑身当拐杖一样杵在地上,余下只手去捞他的腿。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清妩见他的腿拖在地上,只好弧度更大的弯下腰,把他的身体撑起来些。
山间的路本就难走,清妩向前踩了一段距离,浑身关节都软得不听使唤。
她歪歪头,碰碰裴慕辞的头顶,“你能不能把我脖子环住?”
身后一片死寂。
“裴慕辞?”清妩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殿下。”裴慕辞抬起手臂,有气无力的搭在她的肩上。
几缕长发滑过他的大臂,落在清妩襟前。
“别睡。”清妩提剑劈开挡路的枝丫,用力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
她也顾不上现在模样有多狼狈,一心想着快些走到藏身的地方。
裴慕辞没张嘴,声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嗯。”
山里的风刮的呼呼作响,脸颊都被强风吹得缺水干裂。
清妩靠着微弱的几点星光辨别方向,不断踩进灌木丛生的漆黑里。
她开始的速度还算正常,后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好几次都颠簸两下,差点跌进狩猎挖的浅坑里。
“谁这么缺德,这地方刨个坑。”
“我也是糊涂的,拉着你就该朝城里跑啊,干嘛跑这城外面来,荒山野岭的也没个救兵。”
话虽这么讲,但双方都清楚,那些黑衣人是不会放任他们朝城中心跑的。
只有出城,还能搏一条活路。
清妩心里不踏实,只能不停的碎碎念,企图在陌生寂静的环境中弄出一点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