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这唇,翘着腿,饶有兴致的看着牧归:
“若是这蛊对所有人都有效,这天下早就姓唐了。”
他忽觉得有趣,也不急着杀绿珠了。
余光落在那惨死的彩蚕上,眼眸更暗几分。
这蛊既然无所不能,那自己的失忆,会不会和玉交枝有关呢?
*
绿珠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带着他们跑了。
她明白,既然督公没有追出来,就是知道了,她背叛了他,她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去找林沉玉。
林沉玉就好像一个港湾,温柔又可靠。
“恩公……我们要到哪里去?我头好晕啊,我感觉我喉头上长疔疮,马蜂口丁屁股,金刚钻儿包饺子似的钻心疼……”
钱为虚弱的趴在车头上,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绿珠。
绿珠瞧他那憔悴样,可怜的不得了,就回答道:“我们去找……一位好人,我的恩公。”
钱为来劲了:“恩公的恩公,那我要喊什么?喊恩公公?”
绿珠:……
“不是公公,是一位公子。”
牧归躺在车里,本就失血严重,头昏脑涨,听着钱为聒噪心乱如麻。他受不了了,单手抓住钱为肩膀,把他拉了进去,一把用断臂塞住他的嘴:
“就你话多!”
钱为:?
他不吃,谢谢。
叶蓁蓁正驾着马车呢,抱歉的笑了笑:“让恩公笑话了,师弟这个人话比较多,聒噪的很可他心眼不坏,抱歉。”
绿珠摇摇头,她看着这衣裳凌乱的少女,面容俏丽非常,正是豆蔻年华,眉间却郁结着一段愁——不似儿女情愁,而是更为深沉的血海深仇,国恨家愁。
她周身气质,沧桑又凄苦,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她想,世间也不是只有坎坷不平。
*
“你好,打扰一下,可以问问你们八字吗?”
忽有人拦住她们,却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生的漂亮又精致,穿着银裘衣,翩翩似小公子。绿珠正要赶走他,他却从怀中掏出一金锭来。
绿珠愣住了。
她忽想起来,林沉玉最近很拮据的样子,买衣裳都只买布衣,而自己却没有什么积蓄可以给她,如果一个八字能换来金银,给林沉玉减轻些负担,她是愿意的。
她报出来了自己的八字。
叶蓁蓁见状,也报出来了自己的八字。
小童点点头,手上拿着个奇奇怪怪的罗盘,拨弄来拨弄去,皱眉挠挠头,疑惑的看着两个人,跑开了。
绿珠拿着那金锭,要分给叶蓁蓁,叶蓁蓁摇摇头。
小童跑回十里长亭,春雨忽至,油油绵绵的飘下,润物细无声,这四面雾色渐起,亭外水天一色,亭内人美如图画。
他对着亭中人道:
“教主!果然被您猜中了,那个叫绿珠的女人,按五行算,今天就该死了;那个叫叶蓁蓁的姐姐,两个月前就该死了,还是死于水中,怎么会活到了现在呢?奇怪奇怪真奇怪!”
小童苦恼的摇摇头。
亭中男人,白发如雪,清冷似月,他面容与兰跋雪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她那股子狠劲毒意。他眉眼磊落,淡然随和,眉心一点丹砂,清冷到极致便是艳丽。
“这,你就要问我那儿时玩伴了……”
“我知道!又是那个女人,你的青梅竹马是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都要听腻味了!澹台教主!”
澹台无华但笑不语。
“这样说!她当真那么厉害,能改人的命吗?”小童双眸放光。
澹台无华渺目而望:“她……并不懂五行命算之术。”
“那她怎么给人改命的呀?”
澹台无华思考了一会,道:“也许是靠她那一颗善心吧。”
小童失望:“没听过善良能帮人改命的。”
澹台无华撑起伞:
“她不仅仅能帮人改命,也许,这天下的结局,她也能改呢?”
小童想起来前任教主留下的卦相,打个寒颤。
南朝大乱,化作血海。
澹台坞算出来,今年年末,华州有一场惨绝人寰的屠城死劫。
然后以华州为始,天下大乱,四面割据,各路诸侯并起,你争我抢,死人无数。
有杀星应世,命中天罡,龙命在身,他生性暴虐无端,将血洗天下,所到之处马蹄踏破,血流成河,又是一场浩劫。
“这天下的命盘,杀劫重重,怎么改?”
“天下命盘已定,可人心未定。天下昏暗,无日月光时,有一盏灯,亦足以明天下。”
“一盏灯怎么明天下呢?”
澹台无华琥珀色的眼瞳浅淡,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
小童懵懵懂懂的跟在他身后,澹台无华打着伞,走在雨里,雪白的长发及腰,用白色布条横系一道,微微束起,风过,湿了他衣角。
“教主!您走那么快做什么?”
澹台无华又恢复了那寡淡面容,没什么笑意:“她的全部身家都在我手上,再慢些,她就快穷的吃不上饭了。”
小童:……
第107章
卯时鸡鸣, 林副指挥使被迫开始了她一天忙碌的工作。
天还没亮,燕洄就来接林沉玉去当值了,少年穿着绯红官袍, 补子上绣着代表着三品职权的孔雀, 针线走的密而整齐,他单手擒着灯笼,绯衣玉冠烈烈昭昭,照见那花纹华丽诡艳。
到底是权势养人,他穿着官袍, 板着脸,周身气势瞬间汹汹磅礴了起来。
他把睡眼惺忪的林沉玉从被窝里拽出来:“起来起来, 点卯了!”
林沉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虽然曾经贵为侯爷, 可没坐过一天的衙门, 没吃过早起点卯的苦,做侠客时更是随意, 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再眯一会听窗外鸟鸣。
她磨蹭半日,在燕洄发火前一瞬间, 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顾盼生倒是早就醒了,亲自给她端水倒茶, 林沉玉打着哈欠眼角流泪,匆匆洗漱完, 眼睛还没睁开, 她稀里糊涂的换上衣服,出门。
不提防那盘扣, 全扣歪了。
燕洄精神抖擞,指着她皱巴巴的衣服乐:“等等等等, 你扣子扣歪了。”
林沉玉睡眼朦胧,杀气深重,本来早起就不开心了,这人还笑话她。
她单手按在剑上,威胁道:“我没歪,你眼睛长歪了。”
燕洄:……
行,他眼睛长歪了。
好容易到了衙门,点完卯,天还没亮,窗外蓝湛湛的一片雾,透进来些草木清香,林沉玉只觉得脑袋又混沌又爽利。顾盼生从善如流的把门合上,低声道:
“我替师父看着,您休息吧。”
林沉玉也不客气,含糊的道谢,然后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燕洄训斥的声音,和庭院里操练兵马的声音不绝如缕,伴她入眠。
直睡到燕洄训完部下回来,才算点卯完。衙门后厨也升起了炊烟,三个人用完膳就分道扬镳了。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款款离开了衙门,赶赴下一个战场。
*
辰时一刻,林代理门主目光清澈又呆滞,坐在灵枢门中堂。
秦雪雁恭恭敬敬的立在旁边,念叨道:
“门主,今儿是初一,我们要先去带领门徒拜药皇,上香供花;中午膳时,需要和华州府的药商一出吃饭,商讨药价;午后,还要去视察各个药寮,考察新进门徒们背书并实践的情况。您今天的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林沉玉看她:“告一段落的意思是?”
“晚上还有药师并医师的讲座,按照规矩,需要您在场聆听并点评。”
林沉玉:……
她大笔一挥:“我是门主,听我的,这个规则改掉!你们自由发挥,自由探讨!”
“不行,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门主也不能更改。”
秦雪雁委婉而强硬,她拿出衣裳来,递给林沉玉:“门主快沐浴更衣吧,再过两刻就要开始祭祀了。”
送走了大弟子,林沉玉心如死灰的关了门,准备沐浴更衣。
*
屏风后,已经有人给她打了一大澡盆的水,热腾腾的水汤中扬着许多她不认识的中草药和鲜花,水透着清凉微黄的颜色,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并草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