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掌门,你们快离开这里回去衡山,眼看我是不能瞻仰山门庄严了。已经叫你们平白耽误了许多时辰,再耽误你们门派的人要着急了。”
叶维桢眼眶微红,想说什么却被她制止了。她又抬眼看海东青,递给他一个轻飘飘的信封:
“北上五十里建宁府,行都司的杜大人我认识,我于他有恩,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寻他,他能替你们家主持公道,平反你爹娘的冤屈……”
海东青一把甩开信,气的咬牙:“老子不去,你这个破样子风一吹就要倒,老子可不想去了回来给你上坟磕头!”
“听话,”林沉玉揉揉自己发疼的额头:“你的哥哥一日在悬赏榜上,一日就有被逮住毒杀的危险,你不想让你哥哥活下去吗?我在信里力保了你们兄弟,他会赦了你们的。”
“那下马奴的约定也就到今日为止,从今往后,好好做回个人,海东青。”
海东青气的眼眶通红,想说什么,喉头一哽又没有开口,他忽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信拔腿就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恶狠狠道:
“你给我好好活着,林沉玉!我们两个账还没算清呢!”
说罢,毫不犹疑的转身离开。
*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门忽然被人推开,叶蓁蓁满脸是泪的跑了进来:“侯爷!不好了!新来的长官要拿您去问罪!已经派人来捉您了!您快走吧!”
“什么罪?”林沉玉茫然的看着她。
牧归紧随其后赶来,他面色阴沉:“私自开仓的罪,您写的担罪书被他找到了。我们怎么说他都不相信粮食是别人拿走的,一口咬定了您私自开仓放走了所有粮食,他似乎铁了心要给您安个罪名,您快走吧。”
叶蓁蓁哭的泣不成声,扶住林沉玉就要把她拉起来,一手去拿她的包裹,她的手都在颤抖。
她恨啊!
老天爷你看看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林沉玉刚刚起身,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在顾盼生扶住了她,她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叶蓁蓁推着出了房门。
可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官兵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看见林沉玉,声音冷酷而残忍:
“是林小侯爷吗!您私自开仓,现在要将您论罪处置,押送京城!还请您移步地牢,不要挣扎反抗,少吃点苦头的好!”
顾盼生咬着牙挡在林沉玉面前,他表情阴鸷,声音森寒:“放肆!侯爷也是你们能拿得的吗?”
林沉玉心里一沉,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十分面生,并非延平本地的军人,更像是大户人家里面私募的府兵。来者不善,杀气腾腾的盯着她,似乎对她的性命势在必得。
有人要对她动手!
林沉玉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凌厉了起来,她声音一冷:“桃花,退至我后!”
剑客的直觉让她下意识的去按住腰间宝剑,可当她摸到空荡荡的腰间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剑被已经当了。
她忽然有一霎时的恍惚。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62章
地牢内阴暗潮湿, 这湿气和血腥味混在在一起,叫林沉玉有些喘不过去来,她咳嗽出了声, 到底是有些受不得这劳里的空气。
脑子昏昏涨涨的, 她拍了拍自己脑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谁和她过不去?
延平官仓没有粮,这并不是一件很难考证的事情,无论是守仓官兵,还是从梁茹那儿都能得到证实。
所以显而易见, 开仓放粮只是个借口罢了,目的就是要抓她。
仇家吗?延平附近也没有她的熟人, 若说是她得罪过的, 她自信这些日子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林沉玉放空目光, 眼神有些恍惚。
会是萧匪石的人吗?
牢房的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门被人打开了, 来者是个五十多岁穿着官服的人,他笑眯眯的看着坐在稻草里,因大病缠身而有些憔悴的少年, 一丝得意涌上他眼眸。
他开口,语气倨傲:“哟, 小侯爷,我来和您谈笔生意, 如何?”
*
齐平山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从唐老板那儿他得到了个大消息, 今年的三大考居然是萧督公亲自负责,他人已经到了晋安, 住了很多日,很快就要来延平。
所谓三大考, 指的就是对当地官员进行政绩上的考察,以定褒贬,择优者选入京中为官。
这对于地方官来说是难得的大好机会,多少人削破脑袋都要在三大考的时节冒个尖,为的就是争取到进京为官的机会。唯有进京,才算得当官的第一步!
而三大考中,不仅仅有平时的政绩,还有一个尤为关键的一个加分科:荒年救灾
若遇荒年大灾,救百姓于水火者,酌情提拔入京,补缺户部。
齐平山心里想的热络,他盯上的是林沉玉赈灾救济十多万灾民的功劳。有这个功劳加身,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户部为自己敞开的大门!
他笑眯眯的看向林沉玉,就好像看见了升职入京的希望:
“小侯爷,本官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和你虚与委蛇。我希望你能将这次赈灾的功劳让给我,我就放您出去,替您包庇了私自开仓的罪愆,如何?”
林沉玉平静开口,声音有些虚弱:
“我本来便无罪,无须您包庇罪愆,我于赈灾也并无功劳,不过提供了些个助缘,是他们自己重新建起的家园,是他们自己战胜的洪涝,功在百姓,业在万民。您如何能夺的走呢?”
齐平山眯着眼:“这就不是小侯爷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您就一句话,让不让!”
林沉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涣散,可语气依旧坚毅:“功不在我身,我如何让你?”
齐平山气的咬牙,他连说了三个号字,目光一暗:“来人!给小侯爷上刑!”
“你敢?”
“我如何不敢?您敢这样硬着嘴皮和本官说话,靠的不就是您的身份吗?可如今秦元帅一走,老侯爷也没了,您就是个孤家寡人了呀,本官难道还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吗?”
齐平山冷笑:“侯爷如今犯的乃是私自开仓的砍头大错!即使我将您先斩后奏!皇上也是挑不出错的!”
他面色一狠:“既然侯爷死要面子,不肯让功,来人,给我用刑,关在牢里,直到她点头为止!”
若是秦虹和林景明还在,他断然不敢如此,可如今林家的庇佑树双双倒下,这个小侯爷还不是任他揉圆捏扁?
*
血……
疼……
浑身都在疼,骨头缝里都是疼的,行刑的人是齐平山自己带来的府兵,下手格外的狠毒,林沉玉本就因为大病一场,身上没什么力气,棍棒一加身,她只感觉自己半条命都要没了。
雪白的亵衣上渗出血来,她被人打了十几棍子,重新丢在了牢笼里,锁上了门。
“死了吗?你刚刚下手忒狠了些!”
“没呢……”府兵嘿嘿一笑:“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对侯爷用刑,平时最讨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东西,下手忍不住就重了些。”
林沉玉意识有些涣散,她半躺在稻草上,浑身气力被抽干了一般,她喉咙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咳嗽了几声,血丝溢出来。
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恍惚看见了自己的爹娘,她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弥留之际看见的幻觉,因为她爹娘已经离开了。
林沉玉伸出手来,目光呆滞无神的看着血淋淋的手。
修长指尖上渗着血,有一道道惊人的血痂正在凝固着,分明的骨节处皮肉绽开……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闭上眼,失去爹娘的痛苦她还没走出来,身体的苦痛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甚至有些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的想。
死了也并不坏,爹娘说不定还在奈何桥边等着自己呢……
不能死……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哥哥在!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走水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呐喊,她眯着眼,只感觉眼前火光涌动,可她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子了,她就这样看着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到自己面前。
在一片火光里,她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身影。
林沉玉看着来人,忽的笑了。
她轻声道:“萧匪石,如今我什么都没了,爹娘走了,剑也丢了,身子也伤了,你满意了吗?”
她只觉得好笑,看见萧匪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变成这样样子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萧匪石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沉玉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在一片火光中抱起了她,悄然离开。
*
延寿十七年,二月二日。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海外侯林沉玉时被关押牢内,不幸殒命,尸骨焦黑,躯体弯曲,面目已不可辨。
延平府百姓大恸,哭声三日不绝。十余万人于城外久跪,布衣缟素,为海外侯之死申冤。
人死灯灭,泉下无知。
*
林沉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喘着气从梦里惊醒,摸索着在身边寻着什么,却碰到一只手,她有些惊住,顺着手打量去。
她正躺在一梨花木雕着的闺阁绣床上,四面垂着云锦堆的红罗帐,角落里挂着香囊,颜色旖旎,香气甜腻,她身上的亵衣已经换了,从白色换成了娇艳的嫩粉色,背后和手上的伤口应该也被人处理清洗了,敷着药包着纱布,清清凉凉的让人觉得舒服。
萧匪石正坐在床头,一只手耷拉在她肩上,虚虚的揽着她,垂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看他,她呼吸时连个声都没,好像个死人一般,冰冷冷的揽着她。
“萧匪石?”
林沉玉一阵气血上涌,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背上的疼痛刺到,坐起一半又倒了下去,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喘着气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爹娘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火灾……又是火灾!我不信背后没有你的手笔。还有延平府,你把官仓里的粮食调到那儿去了?萧匪石!”她死死的盯着她看,试图从她淡漠的神色里看出丝情绪波动来:
萧匪石垂眸不语,只是漠然的看着她,似乎默认了一切。
“我自认我们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杀我我认了,为什么要对我爹娘?”
林沉玉只感觉如坠冰窟,她咬着牙,一拳朝萧匪石砸过去,萧匪石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闷哼一声。
“静养,不许动怒。”
萧匪石反手攥住她的拳头,动作平缓却强硬,将她推倒在枕榻上,被褥掖好,冰冷的手触到林沉玉光滑白皙的脖颈,激起她一阵震颤。
林沉玉还想爬起身说话,却感觉浑身没劲,一阵天旋地转,她虚弱开口:
“你给我下了药?”
萧匪石也不言语,她只是离了床榻,居高临下的静静看着她,继而转身离去。
她穿着绯红的官袍,清瘦的身子几乎有些撑不起来,她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空空落落的好似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