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途时,崔舒若想等的人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位不速之客。
赵仲平喊住崔舒若,满脸笑意的走过来,可在崔舒若看来,那就是笑里藏刀。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都不至于表露出来,也热切的回应,对他屈膝一福,“二哥。”
赵仲平连忙还礼。
一来一回,尽显生疏。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和崔舒若之间的隔阂,半是试探的道:“其实二妹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呢?”
崔舒若应付起他游刃有余,也不是头一回找上自己了,“二哥说笑了,礼不可废。”
她搬出礼字,赵仲平还真不能说个不字,他自己立身凭借的就是周礼。赵巍衡如今崭露头角,就把赵仲平这位正经的世子衬得有些灰头土脸。
说不上差,但一比较就成了无功无过,也怪不得他着急。可乱世之中,本就是赵巍衡这般擅长打天下的人更有用处,赵仲平若是生在盛世,做个守成之君还是成的。
只能说生不逢时。
故而他能坐稳这个世子之位,最大的倚仗,竟是周礼,凭借他比赵巍衡早出生几年。其他的,文治武功,赵巍衡占了后者,可前者也不差。
怨不得赵仲平忧心。
但和崔舒若有何关系?
一个已经享尽富贵的人,难不成还要崔舒若怜惜他不能更富贵?她不是吃饱了撑着的闲人。
所以当赵仲平被崔舒若噎得说不出话之后,她仍旧是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赵仲平只好自己找话缓解尴尬,“哈哈哈,二妹当真是“重礼数”啊。”他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特意咬字重了许多。
“说起礼数,你二嫂下回给你送些许微薄礼物,可不要再推拒了。不过也无妨,想来是那些不合你的心意。我听闻二妹妹近来喜爱上下棋,我那有一副暖玉做的黑白棋子,触手温润,赠与你最是合宜。”
他话里话外无非是这回的礼是度量你的心意特地挑的,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好啊,多谢二哥了。”崔舒若答应得利落,赵仲平原本要劝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好半晌才咽回去。
最后他只能干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崔舒若应下后,又道:“二哥可还有别的事?若是没有,我便先回去了。”
见崔舒若走得这么急,赵仲平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尽量放缓语气,“二妹何必如此着急,下棋可不易分出胜负,何妨多思量思量,做人留一线,你说呢?”
崔舒若似笑非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不耐了。只要找着机会,赵仲平就一门心思想要笼络自己,但他并不明白,即便真笼络了自己也不是件好事,兄弟里头,赵知光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赵巍衡有一众武将的好感,两边势均力敌才是最好的。
自己真要是摒弃明面的中立倒向他,只怕齐王就要掂量着为他去掉些筹码了。
而正当此时,一道行礼声打断了两人。
“末将见过世子、郡主!”
赵仲平转身一看,竟是齐平永,想起他受到阿耶的爱重,赵仲平脸上又是一副笑模样,“怎么是齐将军,失礼了,也不知何时能请得齐将军去我那一叙?”
齐平永婉言谢绝,然后直言,“末将有话想同郡主说。”
赵仲平瞧了眼齐平永,又看了眼崔舒若,见两人都神色清淡的望着自己,他嘴角的笑收了收,半是调侃的道:“看来是我讨人嫌,便不扰你们交谈了。”
他主动退了出去。
二人看着赵仲平走远。
严小妹跟随在崔舒若身边,语气里不失怨怪,“也不知这位世子怎么回事,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总是徘徊在郡主身边,隔几日便凑上来一回。”
崔舒若倒是没说什么,可齐平永变了脸色,端起兄长的架子,严肃了几分,“小妹,慎言。”
齐平永被严小妹称作大哥,自然是有几分威严的,严小妹只好讪讪闭嘴,低着头不说话。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对着齐平永这样的人物,江湖儿女没有不仰慕的,不知怎的就是不愿认错。
严小妹的心绪,崔舒若能猜出两分来,但她心知不挑明才是明智之举,故而假做不知。
她笑道:“多谢齐大哥解围。”
私底下,崔舒若对齐平永的称呼没有那么客气,两人因为过去曾在驿站前相遇,也比旁人多多一分熟悉亲近。
“郡主客气,反倒是我应该多些您,若非您仗义相助,只怕援军幽州一事,尚不能如此顺利。”齐平永对崔舒若行了一礼拜谢。
崔舒若没有避开,这一礼,她确实受得起,因为她帮了齐平永和赵巍衡一把。
但却不是幽州一事。
“齐大哥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大可不必顾虑,有时候摊在明面上将,反而不容易惹人怀疑。”崔舒若轻声道。
齐平永闻言一愣,“你……”
崔舒若点头,“我看见你出入于三哥的营帐之内,他又为幽州出言。故而今日,我是故意提起,迫使三哥将你与魏成淮的关系说出来。免得他日被人戳穿,反成了受攻讦的把柄。
但确实将齐大哥您推于人前,成了众矢之的。原是觉得不妥,可思来想去,以齐大哥您的品行,若是能救幽州,必定是愿的,才如此冒昧,擅自做主。”
齐平永连连摆手,“郡主切勿自责,只要能救成淮,救幽州军,莫说是挑明人前,便是要了我这条命,亦是在所不惜。
况且,幸有郡主今日挑明,否则来日我与成淮之间的关系若是曝露于人前,怕是齐王也要猜忌于我,到时更会牵连巍衡,到那时,我才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郡主大恩,永世难忘!”
崔舒若并没有居功的意思,她道:“举手之劳,齐大哥不必客气。”
二人并行,随意聊了聊,崔舒若到底顾惜严小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已久,于是主动问道:“过去听齐大哥说过你在家乡已有心上人?”
提起心上人,齐平永刚硬的面庞不自觉放柔,眼中流露情意,“嗯。”
随即又满脸歉疚,“我出来这么久,与她只能书信往来,她已到摽梅之年,却为了我徒徒耽搁年华。”
崔舒若余光瞥了眼专注的严小妹,继续问道:“你何不回去成婚?凭阿耶对你的信重,回老家婚娶,阿耶只会厚赏,绝不会有异议。”
提起这个,纵使是齐平永也不由得自嘲一笑,“她家世优渥,她阿耶对她更是疼爱有加,我不博得功名如何敢娶她?况且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拿脑袋换功业,说到底也怕来日害她守寡。到时我便是做了鬼,怕是心中也不得安宁……”
没想到齐平永竟是少见的痴情种,崔舒若回看了眼严小妹失魂落魄的神色,知道自己今日一问怕是已经断了她的念想。
她心中一叹,却必要如此。
到底严小妹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不该有的情愫,还是早早掐断了好。
等会过神以后,两人也该就此分来,免得叫旁人瞧见多有揣测。
齐平永最后向崔舒若道谢,幽州一事泰半仰赖崔舒若才能成。这还是赵巍衡告诉他的。
然而崔舒若听到他的道谢,这一回却不肯受礼,“不全是为了齐大哥,幽州一事……”
她盈盈而笑,“我亦有私心。”
第64章
齐平永一愣, 正犹豫着是否要问时,崔舒若已颔首离去。
他虽不解崔舒若的私心是什么,但却清楚一件事, 因为崔舒若, 成淮及幽州军获救的机会大了许多, 这回当是赵巍衡领兵, 就更不必怕了。
余下的……
齐平永望着蔚蓝的天,心中暗道, “成淮啊成淮, 千万撑住, 再等等,幽州的生机便来了。”
不提齐平永如何为幽州忧心,崔舒若这边却莫名其妙多了许多武将的家眷前来拜访。今日送些吃食,明日献上亲手缝制的针线。
崔舒若本觉得意外,但想起那些家眷的身份, 心里多少有了底。
齐平永待人疏朗真心, 品性可靠,常常照拂身边人, 不计得失。因此江湖上的名声大, 很得声望, 到了军营里,自然也极为得人心。
大家都是袍泽兄弟,情义本就不同, 齐平永更是迅速被同辈的武将们一口一个大哥称呼着。崔舒若明面上和赵巍衡不算亲近,往来基本只限于兄妹之间, 绝无任何势力牵扯,因此武将阵营对她也不过是身份上的尊敬。
但亲近嘛, 没有。
也许是武将都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几乎都十分护短,而且有各自的团体。像那些文官清流,彼此间就合不来,所以赵仲平选择了文人的路子,在武将这边就站了天然的对立面。
他将来要是想拉拢这些人,要么找利欲熏心的,要么联姻。可他已经有世子妃陈氏了,两条路都行不通,才会如此着急。
甚至顾不得体面,想要拉拢齐平永。
无非是想抢人罢了。
这回崔舒若看着像是帮了齐平永,所以那些武将们也开始向她亲近靠拢。也不知道赵仲平发觉了以后,会不会气到心肝疼,见天的礼贤下士,结果她不过是做了一件事,就成功拉拢到了他苦苦求不得的武将们。
想到对方可能有的阴沉脸色,崔舒若晚膳都多用了半碗,心情甚好。
而在武将家眷们送来的礼物中,崔舒若发现了一个清流,竟是送给她一瓮好酒。酿酒的纯度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比起那些和水差不多的酒,还是有些醉人的,而且味道醇香。
这瓮酒,成功在一众针线、吃食、珍宝之间脱颖而出。
崔舒若问行雪酒是谁酿的?
结果是一个不太耳熟的名字,那武将官职不大,也没什么名头,若非崔舒若记性好,怕是都不一定能记得,这倒是令崔舒若意外。
而行雪打听的很清楚,“是位姓于的昭武副尉的妻子,这位于娘子可是位厉害人物,说是比于昭武副尉要大了六七岁,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当初于昭武副尉要出去习武,还是这位于娘子当垆卖酒硬是供上去的。
后来,于副尉发迹了,想娶小老婆,于娘子拿着酒提子追在后头打,说要是相让小妾进门,先从她尸首上踏过去!当时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崔舒若听到行雪这么说,倒是有了点印象。
北地和建康的民风不大相同,向来彪悍,如于娘子这般的人物可不少。
她心里动了些主意,但许是要找到孙宛娘才能商议。否则,光凭她一个人,怕是做不起来。
崔舒若命行雪从匣子里取了些金子打的小玩意,拿这些作为回礼送给那位于娘子。比旁人都要厚几分的回礼,若那位于娘子是位聪明人,想来能看明白不声张,若不聪明,崔舒若便只好另寻他人了。
想要往上攀登的人,是不会抓不住机会的。
然而还没能等到回应,崔舒若就收到了齐国公派人送来的崭新马鞍等等。
往日里齐国公也时常给崔舒若和赵平娘送东西,尤其是每当崔舒若做出对并州有利,或是立下什么功劳时。不说多么贵重,但至少能让人觉得他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疼爱的。
但送马鞍马鞭这些,倒是不大常见。
崔舒若虽然也能骑马,经过这两三年的锻炼,策马跑起来也能叫人赞句骑术精湛,但她对这些确实说不上怎么喜欢,反而是当做是求生的手段。
不像赵平娘,那才是天生的对策马奔腾的感觉由衷喜爱。
故而每回齐王基本只会给赵平娘送马鞍、鞭子这些,崔舒若反而送的是孤本书籍多写。珍贵都是一样的珍贵,但送东西时,上位者还能兼顾她们的喜好,才真正表明亲近,而不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面子货。
崔舒若对这些送礼的规矩学问也是在窦夫人的教导下才渐渐摸出门道的,因此一见到这些,就开始揣测齐王的用意。以齐王手下那些人精明,就凭她和赵平娘的地位,送错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可能是齐王故意为之。
他想暗示自己什么呢?
崔舒若拿起马鞭,纤细柔美的手指在粗粝的马鞭上滑过,突然,她神色一凛,明白了什么。
若是跟着大军一同出行,总不好一直都坐着马车,也有需要出来策马透透气,或是跟着急行的时候。崔舒若放下马鞭,目光落在齐王营帐的方向,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眼天色,正好可以送些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