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奇妙又瞪了他一眼,回头看向顾今宁的时候,眼底似乎有些内疚。
顾今宁很安静的垂着眸子,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随意地刷着。
许曜望着面前的女孩,后者也朝他看了过来,眸子里隐隐有些怒意,又好像有些庆幸,情绪看上去十分复杂。
她今年大约只有八岁,可能还不到。
此刻,她还仅仅只是听说过许曜的名讳,知道他虽然是打奇哥哥的坏蛋,但同时又是保护宁哥哥的好人。
顾今宁有两个妹妹,年龄相差可能只有几个月,一个叫顾安安,一个叫余奇妙。
一个每天骂他灾星,诅咒他,巴不得他去死。一个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的面前,以此来赎回自己因为出生而害哥哥被抛弃的原罪。
许曜记得,她的成绩也一直不错,甚至还跳了两次级,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江大上了二年级。
十多年后的某一天,许曜与她坐在一起喝过咖啡。
她问许曜:“哥哥真的永远不会原谅我,对吗?”
许曜不知道,因为他也是渴望被原谅的那一个。
余奇妙红着眼睛,道:“爸爸让我去求他,说他心里一定是在乎我和妈妈的,说只要我低声下气,他就一定会放过我们。”
那个时候,余家的汽配厂面临着破产,因为顾今宁扶持了余家的竞争对手,当时那位竞争对手已经被余善德打压的抬不起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可以找到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好巧不巧,就求到了顾今宁面前。
在顾今宁的帮助下,原本被打压的一方很快崛起,而余家却逐渐被合作伙伴抛弃,订单大大减少,工人不断出走,眼看着大厦将倾。
余善德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求到顾今宁面前。
“我求他了……但是没有用。”余奇妙哭着说:“爸爸让我给他跪下,也没有用。”
何止没有用,当她忐忑地红着眼眶,将双膝落地的时候,顾今宁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变得十分冰冷。
“我说过,余家倒台之后,我会负责你和妈妈,你们的生活质量不会有任何改变。”
“余奇妙,你口口声声喊我哥哥,口口声声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这些年对我的好,就是为了今天么?”
……
余奇妙一直在哭。
许曜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顾今宁心中始终扎着一根刺,但在这根刺即将拔出来之前,余奇妙的行为却相当于又拿锤子狠狠楔了进去。
如果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那么就会理解他的怨恨,理解他难以排解的愤怒。当一个人拿着昔日的情感逼着你去做违背本心、甚至会给你带来痛苦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请相信,那就是背刺。
顾今宁并非是会轻易被感情蒙蔽双眼的人。
更不是谁能随意拿情感左右的人。
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都清楚自己要在哪一方取舍。
就像他那么努力得到的第一套房子,那么用心的装修了一年多,承载了他从幼年到成年的所有美好期待。
当这份美好遭到玷污,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放弃。
他从不介意从头再来,也不介意将自己第二次沉入深渊,他可以挣扎,可以煎熬,可以永坠黑暗,可以任由自己经历无数次的得而复失,却绝不妥协。
“我不想去的,我知道自己在哥哥和爸爸之间选择中立才是正确的,可那是我爸爸啊……”
许曜静静地听着,缓缓说:“那也是你的哥哥。”
从余奇妙选择为了余善德求他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是顾今宁认识的那个妹妹了。
就算余奇妙说一万遍:如果今天破产的是哥哥,我也会去求爸爸……都没有用。
顾今宁就是这样冷血无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晚了?”
调解室外又走进来了一个人,她穿着白色的长袄,微卷的头发在脑后虚挽着,看上去柔弱而温柔,当她转过脸来的时候,与顾今宁有七分相似的脸上,划过了一抹担忧。
“这个女人怎么来了……”余正奇嘀咕,又被余奇妙拧了一下:“不许这样跟妈妈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你哥我还受着伤呢!”
顾今宁继续刷着手机。
外面杨丽芳转脸,道:“你是……”
“你好,我是余正奇的妈妈。”
杨丽芳:“……哦你好,我是许曜的妈妈,就是今天跟你儿子打架的那小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小孩子之间有冲突是很正常的。”
杨丽芳笑了笑,偏头朝调解是看过来,顾今宁依旧安静地垂着头,许曜坐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哎,李老师。”杨丽芳开口,道:“不然你带宁宁先回去吧,我刚才看了记录,好像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李敬仁也反应过来,道:“好。”
“顾今宁。”他推开了调解室的门,道:“你先跟我走吧。”
“怎么他就要先走了……”余正奇还没站起来,就又被余奇妙狠狠戳了戳脸,疼的吱哇乱叫:“你疯了吧余奇妙!”
“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顾今宁放下手机,起身离开调解室,跟着李敬仁离开。
余奇妙丢下余正奇,快步跑了出去,伸手拉正在跟警员交谈的孙艾秀:“妈妈。”
孙艾秀看了一眼走出去的顾今宁,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包。
“妈妈!”余奇妙拉住她,硬是往外拽。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孙艾秀被女儿拽了出去。
顾今宁走出了这个小小的派出所,缓缓往大门处走去,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忽然传来:“哥哥!”
他没有停步,仿佛对方喊的人不是他。
“顾今宁哥哥!”
他停下了脚步,李敬仁叹了口气,对顾今宁道:“我去开车,送你回去。”
他走向停在院墙旁边的车,顾今宁也转过了身。
“我,我给你,织了一条围巾……”孙艾秀犹豫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针织围巾,缓缓朝他走来,道:“你戴上试试。”
“用不到。”
“哥哥你收了吧,妈妈织了好多天!本来想等到冬至的时候给你的,没想到提前遇到了,正好……”
“我说了,用不到。”
孙艾秀攥紧那松软的毛线,余奇妙也在他越来越冷的表情下,变得不敢说话。
孙艾秀把围巾重新塞回了包子,语气平静地道:“我听说你把那五万块钱全都还了,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不用你管。”
“顾今宁,是,我现在没有资格管你了,但是你最好想清楚,跟你爸学,不会好的。”
顾今宁眼角无声微扬,那是一抹相当刻薄讥讽的神情。
他不屑多说,转身便走,孙艾秀又一起上前,道:“是不是那个许曜?顾今宁,你不要为了钱跟一个男生……”
“所以在你眼里,我这辈子不是跟顾建文学,就是会跟你学,是吗?”
孙艾秀脸色发白,余奇妙挨在孙艾秀身边,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微微屏住了呼吸。
“管好你自己吧。”他径直走向了迟迟没有发动引擎的李敬仁。
余奇妙呆呆看着车子在大院里掉头,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翻了翻自己身上挂着的大型兔子包包,快步追上了掉头的车。
“哥哥,哥哥!”
李敬仁不得不再次刹车,把顾今宁那边的车窗降下。余奇妙踮着脚尖,双手捧着一个系着蝴蝶结丝带的盒子:“这是我今年吃过的特别好吃的零食,我收集起来装在一起了,你也尝尝。”
不等顾今宁开口,她便松手,任由盒子落在了顾今宁的腿上,退了几步挥手:“哥哥再见。”
车子驶出警局大院,顾今宁看着那个约有十八厘米的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是纯白色的,上面用彩笔画着一些稚嫩的涂鸦,花花绿绿热热闹闹,毫无审美可言。
李敬仁对面前发生的事情做任何评论,而是另外找了一个话题,道:“上次给你的那把钥匙,想好要不要住过去了么?”
顾今宁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住了。”
“你这孩子……”
“我住校。”顾今宁截住了他批评的话头,李敬仁一愣,道:“决定了?”
“嗯,最近专心准备竞赛,不去打工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放松,李敬仁跟着笑了起来,道:“那可正巧,我开车送你回家,待会儿带你一起回学校,把你直接安排好,我就安心了。”
顾今宁直接答应了下来,道:“谢谢李老师。”
警局里,各自闹事的家长纷纷过来领走了自己的孩子,许曜跟着杨丽芳往外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孙艾秀。
十年后,余善德因为破产跳楼,扯了一个条幅,上面赤红大字鲜血淋漓地写着:顾今宁害我!
人没死,但是摔成了重伤,跟废人没有两样。孙艾秀不知道是真对余善德有情,还是在照顾对方的重压之下疯掉了,她披头散发地到了公司里找到了顾今宁,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他的铁石心肠,薄情寡义。圈子里传言,顾今宁对此只有一句话:“把她拖出去。”
据说,他看也没看孙艾秀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银铁制作的电梯之中。
那会儿许曜已经开始修心,听说这件事之后,几乎是听到顾今宁可能在的场合,都无声无息的躲得远远的。
唯恐自己触了他的霉头。
但其实顾今宁并不似传言中那样冷酷,他和苏胤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对于苏胤来说,所有不能赚钱的企业,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变现是它们唯一的价值。
而顾今宁自最底层爬上高位,更能共情一些中小型企业的难度,一般只要他认为还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就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对方,亲自出方案,改政策,甚至经常抽时间去实地考察,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深陷火场的原因——
一个材料厂房失火了。
许曜听说,顾今宁和苏胤二人经常会因为一些工作的事情上面发生争执,整个江城都知道,苏家有一恩一威两座神,毫无疑问,顾今宁是前者。
顾今宁和他,以及苏家两兄弟的事情闹的整个圈子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