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双儿满脸沮丧,看上去比她还难过,温久隐藏起内心的空落,不想让双儿更加自责。
“好啦,不怪你。”
她微笑:“昨天让你送的金疮药可送了?”
“送了。”
双儿闷闷应道:“奴婢按您吩咐的把药送去驿站,不过侍卫不让奴婢进去,奴婢只好托其中一位转交给那个哑巴。”
北戎的侍卫个个体壮如牛,一成排像铜墙铁壁似的守在门口。
蛮人到底是蛮人,双儿费了好些唇舌才让他们通融。
“不过姑娘,您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小哑巴?”
因为拓拔琰的缘故,双儿连带对他身边的人也看不顺眼,实在不懂一个哑巴怎么就得了温久的青睐。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温久喃喃,脑海中勾勒出一道青衣摇扇的俊影。
心脏一阵紧缩,她忍住酸涩:“帮我梳妆吧,晚些时候还要赴宴呢。”
这场宴会是为招待拓拔琰而设。
因拓拔琰此番抱着求和的目的而来,大昭也展示出了十足的诚意,不仅各大世家均在受邀之列,还请了最出色的名伶舞姬以博拓拔琰欢心。
谢怀蔺随底下的人折腾,心里却为这些天老臣对拓拔琰的阿谀谄媚冷笑连连——
一味放低姿态,只会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不过这点不虞很快在温久进来的那刻烟消云散。
少女着一身曳地华裳,蓼蓝色的布料衬托得她肌肤胜雪,谢怀蔺一直追随她的倩影,直到她在温家的位子上坐定也舍不得收回目光。
温久感受到注视,抬起头,撞进谢怀蔺带笑的眼。
谢怀蔺凤眸狭长,眼尾上扬且带点淡绯,过去曾被京中万千少女评价为薄情的眼睛,此刻饱含滚烫的爱意。
那目光实在过于直白,温久先败下阵,红着脸错开彼此交接的视线。
两人在大殿之上“眉来眼去”,郑阁老见了,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坐在他下首的杨尚书脸色也不好看——
纵使温久仙姿神颜,如今不过是个孤女,执意娶个孤女做皇后,能给谢怀蔺带来多少助力?
杨尚书恨恨地磨了磨牙。
得君王厚爱又如何?也要看有没有这个命当皇后。
就温家女那弱不禁风、病殃殃的身子,怕是坐不了几年凤位就去了。
温久自然察觉不到旁人的险恶心思,她施施然落坐,即便孤身一人也要撑起温家的风骨和门面。
她挺直脊背,坦荡迎接每一道打量和审视,其中有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脚底生寒。
是拓拔琰。
男人大喇喇翘着二郎腿,野性十足的姿态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青碧色的眼眸牢牢盯着温久,赤.裸.裸地将她从头到脚舔舐了一遍,宛如最凶狠的狼王盯上了最柔弱的兔子,等着咬断猎物的咽喉。
温久抬起羽睫,毫不畏惧地迎视他。
淡墨瞳仁似林间冷泉,又仿佛高山峰顶终年不化的冰雪,又清又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放眼整个草原,也没有人敢这样和拓拔琰对视,少女的身躯分明孱弱得不堪一击,骨头倒挺硬。
拓拔琰勾起唇,心中被激起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谢怀蔺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见拓拔琰对乐府精心编排的舞蹈视而不见,目光穿过窈窕舞姬,只盯着温久一个人看,他黑眸渐沉,升起一种趋近直觉的危机感——
这匹来自北方的狼,似乎觊觎上了他的宝物。
“岁岁,”他抬手叫停歌舞,“到这边坐。”
谢怀蔺按了按身侧的空位示意温久。
群臣面前,他依旧没有自称“朕”,而是称“我”,郑阁老一众心中警钟大振。
新帝对温家女的重视程度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竟放低姿态至斯,允其同坐,当众简单有效地再度打了他们的脸,也变相给温家女立了威。
温久抿了抿唇,从座位上起身。
经过拓拔琰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后颈像被野兽扼住似的紧绷。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宋彧,胸口顿时堵得厉害,加快步伐向谢怀蔺走去,仿佛只要稍微慢点,就会被拽入泥潭。
思绪发散间,谢怀蔺握住她的腕:“别怕。”
仅用两个字,便稳住温久的心神。
“吃点东西垫垫。”
温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喂了一块桃酥,因为坐在帝王身侧,底下的人眼睛不敢乱瞟,更不敢再议论她的是非。
谢怀蔺以保护的姿态将少女圈进臂膀,拓拔琰见状,不轻不重地嗤了声。
他不是读不懂谢怀蔺的示威。
换做寻常男人早就在帝王的威压下知难而退了,可他拓拔琰从来不知道收敛。
尤其是看到少女坐在男人身边细嚼慢咽的乖顺模样,拓拔琰心痒得不行,舌尖抵着上颚滑了一圈。
“先前在御花园冲撞了温小姐,这杯酒,就当是本王给温小姐赔罪了。”
他拿起金樽,遥遥向温久举杯,碧眸里是浓浓的兴味。
温久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谢怀蔺,但拓拔琰不依不饶:“温小姐不喝,是还在和本王计较么?”
“不过这也难怪。”
他惺惺作态地叹道:“谁让本王的凌苍不懂事,误食了温小姐的兔子。”
拓拔琰说完,满意地欣赏少女顷刻煞白的小脸。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温久还不知道她心爱的小兔子已经死了。
想来是江澧和那个丫鬟不忍告知她真相,故意隐瞒,八成扯了什么兔子跑丢的借口,给少女留个念想。
可惜,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美好希望,他只想打碎。
温久乱了呼吸,心脏一寸寸冷了下去。
凌苍她是见过的,那只游隼分明训练有素,对主人的服从程度大过捕猎的天性,定是拓拔琰下了命令,才会对汤圆下手。
她愤怒不已,但仍保持着理智。
拓拔琰是北戎的王,此番又是前来求和,轻易得罪不得。
她用力攥着裙子,男人干燥温热的大掌覆盖上她的手背。
谢怀蔺无声地包裹住她的手,冷冷开口:“畜生随主人,不懂事也是正常的。”
他无视拼命使眼色的郑阁老,凛冽的目光直射向拓拔琰——
“北戎王若是真想赔罪,不如提着你那只爱宠的尸体来见。”
第61章 窃明月1
此言一出,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那只游隼同拓拔琰出生入死,拓拔琰宝贝得紧,掉了根羽毛都会心疼上老半天, 谢怀蔺竟说要他杀了游隼以示赔罪?
他们只道拓拔琰乖戾跋扈, 差点忘了谢怀蔺也是个桀骜的主,少时便以张扬不驯闻名京城,凡是招惹他的, 不管世家公子还是天潢贵胄,他都照揍不误。
前不久才当众断了左相儿子的子孙根,一夜之间将胡家下狱, 这般雷厉风行和拓拔琰剥了父兄人皮的行为相比也不遑多让。
此刻谢怀蔺面容冷峻, 看向拓拔琰的眼神凌厉如刃,没有一丝温度。
大臣们汗如雨下,心中叫苦不迭,生怕拓拔琰怒而掀桌,砸了这场宫宴。
拓拔琰确实火大。
他用力握紧酒樽, 额上青筋迸现,气得面部肌肉痉挛, 忍了又忍, 才将怒火压下。
在某些方面上, 谢怀蔺可谓是他的同类。
谢怀蔺还驻守塞北的时候, 两军交锋,他没有一次能从谢怀蔺手上讨到好。正因为如此, 他斗志才愈烈, 一旦找到对方的软肋, 定会致其于死地。
而这根软肋……他已经找到了。
拓拔琰露骨地盯着被谢怀蔺护着的少女,薄唇吊起, 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现在还不急。
捕猎讲究时机,既然敌人的弱点已然暴露,他有的是耐心蛰伏,等待恰当的时刻来临,予其致命一击。
群臣预想的暴怒并未降下,拓拔琰笑意更甚,显而易见地憋着坏水。
“凌苍可是本王的猛将,用它的命赔一只不值钱的兔子,本王还挺舍不得的。”
拓拔琰斟满酒樽:“这样吧,本王自罚三杯,权当是代凌苍认个错。”
他痛快将酒水饮尽,将空了的酒杯调转方向,向温久示意:“温小姐出身清贵、知书达理,应当不会和我等蛮人计较吧?”
三杯烈酒下肚,拓拔琰脸色未变,笑嘻嘻地等温久回复,全程都没看谢怀蔺。
那目光侵略性十足,同为男人,谢怀蔺怎会读不出其中的意味?
他气压更低,冷着脸正要开口,袖子被人从旁轻拉了一下。
温久牵住谢怀蔺的手,安抚下他的情绪。
那帮旧臣正愁没理由对谢怀蔺发难,此时和拓拔琰杠上,岂不是给他们递刀柄?
既然拓拔琰服软,她大胆顺着台阶下便是了。
“北戎王言重了。”
温久淡淡道:“畜生嘛,想来即便经过驯养也难改凶残本性,北戎王不必过分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