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结果,温久并不意外。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了。”
温久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谢怀蔺点头:“有了方向事情就好办了,以防打草惊蛇,我们暂时不能直接跟那个人对峙,这些天我会把需要的证据都搜集全,你呢?”
他比较担心温久的感受,毕竟那个人跟她关系不一般:“岁岁,你不要紧吗?”
“没事。”
温久语气有些落寞:“虽然很难接受,但那个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抬起眼睫,目光坚定:“我会亲自做个了断。”
-
瑛国公府。
江澧展开一封密函,快速浏览完内容后,将纸递到蜡烛边,火光顷刻吞噬了整张纸,连同上面不可告人的文字。
忍辱负重三年,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
第50章 陈年恨1
李百薇的医术的确高超, 经她手调理,温久的身体状况肉眼可见地变好,再加上解开心结, 精神也好了许多。
风寒治好后, 温久本想直接出宫,但在谢怀蔺的强烈要求下,她又在床上静养了几日, 躺得骨头都松软了,男人才舍得放她走。
再次站在温府的大门前,望着那御赐牌匾上的天子真迹, 温久神情恍惚, 仿若隔世。
犹记得雪停的那一日,她浑浑噩噩地套上大红嫁衣、被迎上轿撵,全程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彼时京城笼罩在深沉的阴翳里,郢军随时有可能踏破城门,百姓人心惶惶, 国破家亡的恐惧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利刃,温久透过窗子看见的那一张张面庞, 无不写满了怨怒与憎恨。
外头不少人都收拾包袱弃城而逃, 她则一步步走向阴影最深的皇宫。
两侧卤簿仪仗押解着她前行, 通往宋彧精心编织的囚.笼。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还能回家。
可失去亲人的这个家, 还能称之为家吗?
“你家看着有些年头了啊。”
李百薇抚摸着门柱上的木纹啧啧称奇。
这一条街多是世家气派的府邸,温家古朴的老宅看上去格格不入。
“嗯, 将近一百年了吧, 是从我曾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
李百薇的声音将温久拉回神, 她解释道。
过去宣明帝莅临温府,也曾对着这座年代久远的宅子直皱眉, 觉得不能委屈恩师住在这么老旧的府邸里,还考虑过派最好的工匠来翻修,但被温太傅婉言拒绝了。
后来宋彧登基又提及此事,温久以“住习惯了”为由推辞,宅子便一直保持原样了。
儿时和兄长在园林里捉迷藏,在书房里聆听祖父的教诲,甚至是她频频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父亲的院子……
这座宅子,凝结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或甜或苦,或酸或涩。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温久想保留的并不是宅邸本身,而是与家人有关的回忆。
“进去吧。”
她深吸口气,率先踏进门槛。
李百薇跟在温久身后,好奇地打量周围。
外头看着沧桑,内部却别有洞天——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一草一木布局精巧,宅子虽老,却有种在岁月沉淀下的独特魅力。走在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上,李百薇暗暗赞叹。
温久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正中央的厅堂。
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长公主和温致宁,他们从皇陵回来以后就一直住在温家,得知温久今日出宫的消息,更是早早在此等候。
不晓得温久来之前夫妻俩在谈些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特别是温致宁,向来儒雅的他黑沉着脸,眼底少见地浮上薄薄一层怒,好像刚结束一场相当激烈的争吵。
但见到温久的身影,夫妻俩不约而同恢复为平常和蔼可亲的长辈形象。
“久久,你可算来了。”
宋莜岚最先开口:“用过早膳了吗?瞧瞧你,都瘦一圈了,谢怀蔺怎么照顾你的。”
她说着便要传膻,颐指气使的模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不必麻烦了,殿下。”温久及时伸手制止。
少女的语气略显生疏,宋莜岚柳眉微不可察地一挑。
“久久,我听阿澧说你前几日病了,”温致宁没什么底气地问,“恢复得如何?”
他接到消息时心急如焚,第一时间想去宫中探望,奈何谢怀蔺不准任何人靠近温久,连他和宋莜岚都不行,宋莜岚为此还在宫里大发了一场脾气。
“二叔不必担心,我已无大碍。”
温致宁闻言松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陌生女子:“这位是?”
“李百薇,江湖人称鬼手。”
李百薇主动报上姓名:“早就听说贵府园林为京城一绝,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过奖,”温致宁谦虚道,“家父生前最喜爱摆弄山水园林,如今他人不在了,园子也荒废不少。”
“好了,都坐下说话吧。”
宋莜岚对这位流里流气的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摆了摆手赐座。
“宫里的太医个个百里挑一,何必请什么江湖郎中,谢怀蔺办事当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她不咸不淡道,虽没有指名道姓,可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是在质疑李百薇的医术。
然而李百薇并不介意,丝毫不惧先帝在位时享尽荣宠的长公主。
“在下不才,区区江湖郎中,却解了太医院院使都束手无策的蛊呀。”
正在喝茶的温致宁手一抖,茶水差点从杯沿渗漏。
“放肆,你说什么……什么蛊?”
宋莜岚先是恼怒李百薇的态度,而后捕捉到关键字眼,像是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久久,原来宫里说你病了,是指中毒了?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蹙起两道细长的眉,语气担心又暗含责怪,好像在不满温久隐瞒了真实病情。
温久自进门以来兴致就不高,完全没有回到家中的喜悦。
她低垂着眸,情绪难缠:“我中了什么毒,殿下难道没有头绪吗?”
宋莜岚眉心褶皱加深:“本宫又不会未卜先知……”
“殿下。”
温久轻轻打断她,羽睫闪动,最终抬起头直视宋莜岚:“孙嬷嬷是你的人,对么?”
空气仿佛凝滞了,须臾静寂过后,温致宁无措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宋莜岚骤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温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人上挑的狐狸眼里郁结起怒意,权威遭到挑衅让她无法忍受:“是不是本宫太纵容你了,你现在都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了?”
过去常有人道,京城最不能招惹的人是长公主宋莜岚。
原因无他,宋莜岚是太上皇唯一的嫡女、宣明帝的亲妹妹,被两任帝王视作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享尽万千宠爱,文武百官、后宫嫔妃通通不放在眼里,脾气是出了名的差。
惹怒她的下场,绝对凄惨。
换做普通人早就瑟瑟发抖了,但温久并未退缩,她直面宋莜岚的怒火,淡墨瞳仁逐渐染上悲伤。
“过去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孙嬷嬷是从东夷逃亡到大朝的,可最先收留她的不是温家,而是长公主府。”
她平静地叙述:“是您救助了她,也是您把她引荐到温家,让她当了我的乳娘。”
“那又如何?”
宋莜岚不耐烦地说:“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孙嬷嬷刚好精通药理,本宫便让她照顾你们母女,有问题吗?你不会因为本宫一时仁慈,就把罪名往本宫头上扣吧?”
她咄咄逼人,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温久等她发泄完,冷静接话:“孙嬷嬷垂死之际,口型比出的——是您的名字。”
那日在猎场,她和谢怀蔺设计引出孙嬷嬷,老人身份遭到揭穿,不向曾收留她的长公主求救,反而哀求起跟自己没什么交情的江澧,这已经很不自然了,给人一种祸水东引、转移视线的感觉。
想来孙嬷嬷是有把柄在幕后主使手上,所以才不敢供出背后之人的身份。
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许是心中有愧,老人死死抓着温久的衣袖,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蠕动嘴唇,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
长、公、主。
“……”
孙嬷嬷临终的证词让再多狡辩都成徒劳无功,
“是嘛。”
女人眼里的怒火褪去,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原来是孙嬷嬷说的。”
她轻轻笑了声:“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她真是好大胆子。”
“嘉容……”
温致宁发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您是承认了?先帝突发恶疾、当年那场宫变,还有哥哥失踪,这一切都是您做的吗?”
女人不置可否,温久却没有真相大白的喜悦,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去皇陵为先帝守灵其实不是宋彧的命令,而是殿下主动要求的吧?因为这样就没有人怀疑您了。”
宋莜岚以受害者的身份离开京城,把自己从皇权斗争中摘个干净,如此一来,不管是宣明帝蹊跷的死因,亦或是宫变那夜皇子们血流成河,在世人眼中都成了宋彧这个暴君所为,长公主也不过是他报复的对象之一罢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在世人眼中,长公主嚣张跋扈,仗着帝王宠爱横行霸道;而在温久的认知里,宋莜岚是个护短的长辈,虽然骄傲,实则性格天真,偶尔还会露出少女的娇憨。
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她跟宋彧一样,用精彩的伪装欺骗了所有人,让所有人对她放下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