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李百薇还救过谢怀蔺的命,而她带给谢怀蔺的,好像都以伤痛居多。
李百薇细数谢怀蔺在岭南受过的大伤小伤,讲累了,停下来喝口水,终于发现少女的不对劲。
她豪气十足地拍了拍少女的肩,笑道:“怎么,心疼了?”
温久摇了摇头,正欲说点什么时,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我听说温久醒了,真的假的?”
温久抬眸,和气喘吁吁的谢怀钰眼神对个正着。
那日在猎场行宫,谢怀钰亲眼目睹温久毒发的样子,据何太医说温久是中了东夷的蛊,一个月内就会血尽而亡,且即便没中毒,依她的身体状况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谢怀钰当即懵了。
一直以来,他都将温久视作背叛四哥的冷血女人,突然得知她没几年活头,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他不止一次警告温久,让她远离四哥,别再扰乱四哥的心神,可这不代表他希望温久死去。
他应该是讨厌温久的,但依然想要她好好活着。
而且,经过孙嬷嬷一事,他也觉得温久挺可怜的——家人相继死去,身边的亲信又背叛她,或许当年她抛弃四哥、另嫁宋彧真的存在隐情。
这种矛盾心理让谢怀钰无所适从,最终,他把原因归结为温久开导过自己,不是个坏人。
是以他衷心希望温久能保住性命。
其实谢怀钰早就想来探望,但四哥寸步不离守着温久,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他也只能干着急。
是以接到温久苏醒的消息,他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跑来看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急些什么。
来时谢怀钰还以为会看到温久憔悴的样子,还为自己的反常找好了借口:嗯,他就是来欣赏那女人的丑态的,才不是担心她。
然而少女安静地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少了几分平常的清冷,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
她缩在厚重的毛领大氅里,显得整个人更加娇小;脸颊消瘦了一圈,却不减昳丽,苍白的病容有种脆弱的美。
谢怀钰愣了神,一时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还是温久先出声打了招呼:“谢小公子。”
她嗓音含着刚醒来的哑,但底子还是清泠的,两者很好的交融在一起,听者闻之,从耳朵一直酥麻到骨子里。
谢怀钰被这声音烫了耳根,飞速把脸转向一旁:“那、那什么,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意思,你你你别多想啊。”
“你这孩子,一段时间不见还是这么口是心非。”
李百薇笑着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明明就很担心,不然也不会急冲冲地把我从沂州拉回来了。”
“我那是奉了四哥的命令!”
谢怀钰顿时跳脚:“再说我也不是来看她的,我、我是来找你的!”
他紧张得舌头打结,随便扯了个谎:“李姐姐,你舟车劳顿,累了好几天,四哥打算给你设个接风宴。”
其实谢怀蔺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那小子还能有这份心?”李百薇哼了声,显然不信。
反倒是温久听了愧疚不已:“原来你是从沂州过来的,抱歉,让你为我费心了。”
沂州离京城少说也有一百里,李百薇快马加鞭赶过来,还要给她治病,肯定累得够呛。
“小事一桩,反正谢四答应会给我报酬。”李百薇无所谓地说。
“四哥特意派人跋山涉水请你回京,说明李姐姐你在他心里不一般。”
话一说完,谢怀钰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温久的眼神黯然。
之前故意在温久面前提李百薇,是因为她私自面见宋彧,惹四哥伤心,所以谢怀钰才想给她添堵。
可眼下他并无理由这么做。
谢怀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给大病初愈的温久找不痛快,但这番话就是不受控地脱口而出了——是为了让温久放弃四哥吗?
“啊?你在说什么啊。”
李百薇一脸不解:“谢四请我来京城,本来就是为了给久久治病啊。”
她喜欢温久,这会儿都直接叫上小名了。
“要不是他软磨硬泡、差点跪下来求我,再加上大朝国库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才懒得趟京城这趟浑水呢。”
这话难免有些夸大其词,但李百薇确实是受谢怀蔺所托,千里迢迢来京城给温久治病的。
温久一愣:“他……是什么时候拜托你的?”
“四个月前吧,”李百薇说,“本来他是要我随大部队回京的,但我听他描述,你的病是老问题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就顺道去了其他几个地方。”
她懊悔道:“早知你身体虚成这样,我就应该直接上京的,兴许你也不会被种下蛊了。”
四个月前。
也就是说,谢怀蔺在与她重逢之前,就在为她的事操心了。
而那个时候,温久还以为他恨极了她。
他一直将自己的事挂在心上,即使自身困于岭南,也不忘为她寻访名医。
温久鼻子一酸,为不让另外两人看出异样,慌忙深呼口气,压下万千情绪。
李百薇的解释让谢怀钰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四哥从一开始就在为温久做打算。
但话题的走向是他造成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可是李姐姐,你跟四哥关系不是很好么?之前我还看过你们一起喝酒呢。”
要知道,恋慕谢怀蔺的姑娘很多,但谢怀蔺对此向来敬谢不敏,有多远躲多远,洁身自好,从不会轻易让女子近身。
李百薇作为一个例外,温久会吃味吗?
谢怀钰暗暗观察温久的反应。
如果温久感到挫败或者失望,以她的骄傲,应该会主动退出吧。
届时,她会喜欢上其他人吗?比如……
想到这里,谢怀钰打了个激灵,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无地自容,同时对一向护着自己的四哥感到愧疚。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恬不知耻的心思呢?
然而——也不是没可能,不是么?
少年的挣扎在场无人知晓,他几乎是做贼心虚一般,不敢看温久,一边又忍不住期待。
可惜,在温久表态之前,李百薇再次抢了话:“那也是因为我提出条件,倘若谢四拼酒拼得过我,我就答应随他回京给温久治病,结果那小子还真赢了,失算了啊,我还想把他喝趴下,趁机多捞点好处呢。”
要知道我可是江湖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李百薇得意地说。
“等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怀钰,“你小子,不会以为我跟谢四有点什么吧?”
“啊?”
谢怀钰刚想反问“难道不是吗”,李百薇就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我跟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
一道不悦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谢怀蔺冷着脸踏进屋内。
“她的年纪都能当我娘了,我怎么可能跟她……”
谢怀蔺额上青筋狂跳。
依李百薇的个性肯定不会认真解释,说不准还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顺势承认,到时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得亏他回来得及时。
谢怀蔺向堂弟投去一记眼刀:“看来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让你有闲工夫说胡话。”
居然编排到他头上,这臭小子,是嫌他命太硬,想气死他不成?
“没错!我的岁数别说当你们几个小年轻的娘了,当奶奶都成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百薇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化身石雕的温久和谢怀钰。
虽然从李百薇进屋以来不断带给温久新的认知,但这件事让她格外震惊。
她讷然张了张嘴,旁边谢怀钰的声音却盖住了她。
“什么?!”
谢怀钰几乎要跳起来了:“李姐……不对,你、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干嘛?”
少年的反应让李百薇很是满意,她平生最喜欢看别人得知她真实年纪时惊得快晕倒的样子。
“我那老祖宗活到一百岁还能到处乱跑,我作为他的传人,能延迟衰老也不奇怪吧?”
“……”
谢怀钰张大嘴巴,被冲击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所以自己等于是,把四哥跟大他近两轮的女人凑对了?还、还妄图以此刺激温久……天啊,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当着温久的面出丑,而且还是两次,谢怀钰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
他发出一声怪叫,掉头就跑,速度快得让人只能捕捉到衣片的残影。
可以当谢怀蔺的娘……也就是说,李百薇起码比长公主还要大了。
但李百薇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啊。
长公主已经算保养得很好了,眼睛仍藏不住年龄感,李百薇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的年轻来源于心态,整个人精神焕发,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温久绝不会想到眼前的女人已经年逾不惑了。
她默默推测李百薇的真实年龄,额头蓦地挨了一下。
“不许算!”
李百薇开玩笑:“久久,你要帮我保密啊,我可不想被人当做妖怪架起来烧了。”
“好的,百薇……姐。”
既然知道李百薇是长辈,再直呼其名就不礼貌了,温久连忙改了口:“您驻颜有方,不愧是神医。”
李百薇听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是可爱得紧,深得我心哪!”
她捏了捏少女的脸颊,对温久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