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彧是爷爷亲手教导的,也是爷爷倾尽全力扶持他登基,如果外界传言属实……温久不敢想象,寄希望于江澧能否定谣言。
然而,青年的回答给了她重重一击。
“不是。”
江澧脸色愈发难看,他压低嗓音:“宫变中不幸丧生只是表面的说法,真相则是——陛下对皇子们赶尽杀绝了。”
毕竟是在宫里,他点到为止,没再展开描述,但仅凭“赶尽杀绝”这四个字便足够说明一切。
温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久久。”
江澧的语气无不担忧:“初言下落不明,我已派探子去江南寻找,一有消息就告诉你。至于陛下……”
他加重语气,以兄长的口吻告诫:“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宋彧了,我能看出他对你别有所图,你最好和他保持点距离。”
虽然他这么说,但宋彧如今身为天子,若真想做点什么,恐怕没有温久拒绝的余地。
“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遇到困难就来找我。”
哪怕不是为了失踪的好友,江澧也要尽力保温久周全。
他扶住少女的双肩,言辞恳切,温久正要回答——
“久久。”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宋彧站在几步之外,明黄色的龙袍在雪地中格外刺眼。
“我接到上报,说你找我有事,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原来——”
他目光落在江澧搭在少女肩膀的手上,眼底一瞬间迸发出杀意。
“是被无关紧要的人耽搁了。”
这种说法令人不悦,温久刚蹙起眉,便听见宋彧慢悠悠开口:“爱卿还有别的事么?若没有,就先回去吧。”
不容江澧拒绝,他直接对常公公下令:“送世子出宫。”
江澧近似被押送了下去,临走前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温久:小心这个男人。
“外头冷,进屋说话吧。”
宋彧说着,便要牵温久的手——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做出这般逾矩的举动。
比温久更冰凉的手指触上肌肤的刹那,她没由来的一阵恶寒,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啪地甩开宋彧的手。
少年冷白的手背瞬间通红,温久一愣:“抱歉……陛下。”
第一次当宋彧的面喊出这个称呼,她才对他登基为帝有了真实感。
随着身份的转变,眼前的少年气质也发生了相应变化,而正是这种变化令温久感到不安。
宋彧并不介意被拍红的手背:“久久,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还像以前一样叫我便好。”
他侧开身,让出一条道,邀温久进屋的意思很明显。
温久跟着他进了书房,室内炭火烧得正旺,却无法驱走她身上的寒冷。
“阿彧,”待宋彧在椅子上坐下,温久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杀了其他皇子吗?”
江澧不会骗她,但温久还是对宋彧抱有一丝希望,她实在不愿相信,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都是他做的。
宋彧听到她的问题,挑了挑眉,爽快承认:“是我做的。”
“……”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少年歪头看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温久闭了闭眼,良久才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宋彧淡淡道:“我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他们针对我发动宫变,是谋反,是叛乱,本来就罪无可赦。”
骗人!
并不是所有皇子都参与了那场宫变,他只是……只是……不想有人威胁他的皇位。
温久直视他的眼睛,与生俱来的正直和温家风骨让她无法装作无知。
“那八皇子和十七皇子呢?”
她冷声质问:“八皇子心智只有三岁孩童的程度,十七皇子更是在襁褓中——阿彧,你又是为什么对他们下手?”
少女明明是在咄咄逼人,宋彧却愉快地笑出了声。
“久久,你真的很聪明。”
他本来就不觉得能让温久接受这套说辞,咧了咧唇:“留下他们对我来说只会是隐患,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那郭总管呢?”
他坦白得越爽快,温久心越沉一分,像是撕开未完全凝固的结痂,露出血淋淋的肉,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在驱动自己继续问下去了。
“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郭总管?”
温久一提到郭永福,宋彧表情骤冷。
“我只是把他加诸给我的痛苦还给他罢了。”
他像是厌烦了这个话题,转而开启另一个话题:“久久,温大哥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
他皱起眉,眼里盈满关切:“老师刚走,温大哥又出了这种事,你一定很难过吧?眼下温家也没个人可以照顾你,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啊,我有个想法。
宋彧如是说,漂亮的狐狸眼弯成月牙。
“你跟慕之和离,然后——嫁给我,当我的皇后。”
“你说什么?”温久不可思议道。
宋莜岚也就算了,她是为了大局考虑,可宋彧怎么也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然而少年天子露出恰合时宜的真挚表情:“老师因我而死,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温久毫不掩饰抗拒,“而且,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闻言,宋彧笑得更愉悦了:“嗯,是你。”
当这份压抑的感情终于得见天日,他激动得声线颤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久久,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他眸里闪动疯狂的光芒,对觊觎已久的猎物露出獠牙。
温久不由得一阵悚然,仓惶后退:“……我、我已经成亲了。”
“所以才让你与慕之和离啊。”
宋彧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强硬了几分:“离开他,到我身边来。”
他没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不管是面不改色地承认那些残忍暴行,亦或是要求自己嫁给他,他都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宋彧了。
温久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不会和离的。”
“为什么?”
宋彧抿直唇线,狐狸眼危险地眯起。
“先遇到你的人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也是我?可是久久,为什么你却选择了谢怀蔺?”
“因为我不喜欢你。”
温久冷冷道:“即使没有谢怀蔺,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说完后,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安静得可闻针落声。
对于这个答案,宋彧并不意外。
他爱温久,但温久不爱他——可那又如何呢?
他从来不奢望得到同等的情感,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温久这个人。
“久久,你知道方才朕跟江澧说了什么吗?”
宋彧轻笑,不再以我自称,改用朕,一字之差让对话顷刻充满压迫。
温久警惕地看着他。
“刑部缺个记录口供的文官,朕认为瑛国公世子认真谨慎、明察秋毫,便把他调过去了。”
“你把表哥调去刑部了?”
温久顾不上害怕,冲上前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表哥明明什么错也没有!”
江澧在大理寺任职期间破了好几个案子,听兄长说,他成为下任大理寺少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现在……却沦落为刑部的一介小小文官?那他先前的兢兢业业又算什么?
少女圆润的杏眸染上愠怒,瞪视着宋彧。
“朕给过他选择。”
宋彧游刃有余地笑了声:“仕途和瑛国公府,他选择了后者,所以同意去刑部,朕也答应他不会动国公府,不过——”
他眨了眨眼:“朕随时能反悔,不是么?”
温久不用深想便知,他定是拿瑛国公府上下的性命威胁,逼迫江澧做出的决定。
“卑鄙。”
她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词,同时感到莫大的悲哀和无力。
“阿彧,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皇位?权力?还是……”
相识八载,宋彧一直都是清雅温和、光风霁月的。他才华横溢,让祖父赞不绝口;体贴周到,从来都优先她的感受。
可为什么——为什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呢?
“你错了,久久。”